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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公主》作者:苏珊娜·布罗克曼

第1章

  “你在代理公司等了很久吗?”

  温博罗的凯瑟琳公主看了看那位打扮利索的妇女,见她在苏德兰庄园的门厅里一直紧张地来回踱步。“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是来面试的吗?”那位妇女问道,“我在亨德里克家当了多年保姆,可他们现在要移居海外了。我想留在阿尔布地区,不过现在我还拿不准,住在香港或是为特雷·苏德兰工作这两件事哪个会更糟一点。”

  此时,凯瑟琳才恍然大悟。

  面试!那就是为什么突然间进苏德兰庄园会变得如此轻而易举。原来他的秘书以为她是来面试的。

  特雷·苏德兰无疑是整个新墨西哥州最难对付的男人。近一周来,她每次打电话,都被一系列的借口堵回去了。不行,苏德兰先生现在无法接公主的电话;不行,苏德兰先生最早也要到新年后才能接待客人;对不起,苏德兰先生深表歉意。

  她怀疑苏德兰先生甚至都没收到她的留言。如果说是他让助手全权处理他的电话,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只要不是纯粹的公务,那就甭想通过。

  不过,今天早晨却大不相同,就好像突然中了头奖。凯瑟琳拨通了电话,她没有通报姓名,直接要求与苏德兰先生面谈。秘书让她稍等,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了电话,问她是否想预约个时间。凯瑟琳还没来得及说“是的,当然想”,那位女士就对她说:“三点整。”接着噼里啪啦说完位于阿尔布市郊的苏德兰庄园地址,就挂了电话。那风风火火、毫不拖泥带水的美国速度委实让凯瑟琳有些吃惊。

  当时,她并没意识到秘书没有记下凯瑟琳的名字。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在离开科罗拉多,经过一段恼人的空中旅行后,她之所以能够通过那些厚重的大铁门进入庄园,惟一的解释是她被误会了。首先,是因为她那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口音,其次是她那缺乏皇室风度的举止,使她被当作了保姆的候选人。

  哦,天哪!

  “你听到传言了吗?”与她同在等候区的那位妇女一刻也坐不住,“有关特雷·苏德兰的?”

  “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听说。”凯瑟琳语气平淡地说。

  那位妇女走近凯瑟琳的座椅,压低声音道:“他夫人几年前去世了。死得非常蹊跷。我听说他有嫌疑,但是警方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指控他。”她的声音在颤抖,“这里太暗了。”

  “下雨了。”凯瑟琳说。她驾车驶入庄园车道时,雷雨已经开始,云层在渐渐消散。“现在这里到处都很暗。”

  对面墙上有一面镜子,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身影。简朴素雅的白衬衫,纽扣几乎扣到了下巴,深灰色羊毛裙外加深灰短上衣,脚上是一双舒适实用的低跟鞋。她的头发既不是红色,也不像她的姐妹们那样是金棕色。在透过窗户的黯淡光线的映衬下,她的头发微微泛着光泽,但那绝对是毫不引人注目的棕色。额前的刘海恰到好处,一张脸不像大姐亚历山德拉那样惊艳绝伦,不像二姐伊丽莎白那样典雅高贵,也不像小妹塞雷娜那样可爱迷人。

  她的三个姐妹看上去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而她却是一副……保姆模样。她的脸显得太圆,嘴角过于松弛,眼睛里透出一种易于察觉的忧郁神情。

  “晚上睡觉怎么办?”那位妇女问道,“难道就在那儿琢磨他是否真的害死了她?”她收起钱包和雨衣。“我想还是去香港的好。”

  “这太不明智了,”那位妇女开门离去时凯瑟琳说。“你并不了解事实,那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另一道门开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墨西哥裔美国妇女缓步走了出来。“就你一个人吗?”说话时带着一种轻快的西班牙口音。她走进来仔细察看,仿佛还有更多保姆候选人藏在墙边的长椅下,或是躲在那立在灰色地砖上的直背椅下。

  “好像就我一个,”凯瑟琳略带歉意地说,“不过——”她突然打住话头。她会道歉的,可这要等到她见到那深藏不露的特雷·苏德兰之后。

  “我叫阿妮塔,特雷的管家。”身材矮小的灰发女人说。

  阿妮塔和特雷!不拘礼节,非常有趣。只见阿妮塔下穿牛仔裤,上穿一件宽大的羊毛套衫,脚套一双旅游鞋。

  “他还没完全准备好见你,”阿妮塔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先跟我过来吧?”

  跟着管家走下长长的走廊时,凯瑟琳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庄园很美,地上铺着墨西哥花砖,窗户嵌在拱形窗框里,俯瞰着青翠的中心庭院,那里怒放着秋日里最后的花朵,即便是在潇潇秋雨里,它们依然给花园带来了绚丽的色彩。

  凯瑟琳跟着阿妮塔走上一段楼梯,接着又上了一段。这里的走廊通道很宽,放着几张椅子和一个长沙发,围成一个会客区。

  “特雷的套房在塔楼里,”阿妮塔解释道。她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外停下,“他的办公室在这里,卧室在楼上。孩子们和保姆,也就是你,睡在二楼的东翼房。”她用手指了指沙发说,“坐一下吧,特雷一会儿就来。”

  凯瑟琳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这时,阿妮塔悄然无声地快步走下了楼。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啦,她到了这里。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见到那个人,他一定会帮助她回答所有的问题。

  不过,一旦他明白过来自己是耍了点小聪明才潜入他家之后,那该多刺激啊!当然,她与他一样受过骗。她最好把要说的先考虑好,而且要快。

  凯瑟琳又深吸了一口气,演练着她那最为动人的、最具皇室风度的笑靥。“苏德兰先生,终于见到您了,多么令人愉快啊!不过,我相信这里面有些情况搞混了,先生。您的手下错把我当作前来应聘的,而事实上我是一位公主。这就是我今天来见您的原因,先生。我的哥哥詹姆斯·温德姆王子在襁褓里就被人拐走了,过去近三十年来,人们一直以为他死了,可是,我们姐妹四个最近发现有理由相信这么多年来他其实并没有死。苏德兰先生,您那同样令人捉摸不定的生意合伙人,一个叫作比尔·刘易斯的,实际上可能就是我们失踪的兄弟,温博罗王位的真正继承人。”

  啊,没错。

  那样会非常精彩。

  凯瑟琳合上眼睛,想象着二姐伊丽莎白和她们的社交秘书劳拉不得不从科罗拉多飞到新墨西哥来将她从监狱的神经病房保释出去的情形。

  通过这种方法来阿尔布,以为自己能找到比尔·刘易斯,以为能够通过特雷·苏德兰重重紧闭的大门,这其实是一个错误。她不是被派来扮演詹姆斯·邦德的。何况那是伊丽莎白或塞雷娜的专利。

  照理说,凯瑟琳该去位于亚利桑那州的儿童阳光之家查找过去的记录,据信多年前詹姆斯被拐后就被带到了那里。

  但是,凯瑟琳被一些古怪的念头缠住了。她同意到阿尔布来,而现在她已身临其境。

  还被误认为保姆。

  这下她的错就更彻底了。

  她把目光从特雷·苏德兰家中办公室紧闭的门上移开,然后转向通往大门的楼梯。

  哦,天哪!

  尽管她极想离开,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她就不能一走了之。即使失败,也不应该连试都不试一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德兰先生,我要对您说的听上去将会荒唐之至,不过,先生,我还得问您……”

  门开了。

  特雷·苏德兰就在那里。

  凯瑟琳见过他的照片。她早知道他英俊潇洒,但却没想到照片上的他远远逊于现实中的他。

  他比她想象中要高一些,一米八多。双肩几乎和整个门道一样宽,身穿一套深灰色西服,看上去非常合体,像是量身定做的。衬衫是浅灰色的,衣领没扣,领带皱巴巴、松垮垮的。

  他的头发乌黑凌乱,好像因为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曾经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他的脸漂亮冷峻,眉梢嘴角的样子令人生畏。两眼显得有些疲惫,但却天蓝依旧。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一副圆润的男中音,不含一丝美国西南地区的土音,“请进来。”

  她只得从他身边走进办公室。她步履轻盈地走过时,依稀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古龙香水味,再一次感受到他的伟岸身材。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凯瑟琳停下脚步,拿不准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该退回到大厅里去等候。

  不过此时,特雷·苏德兰已关上了办公室门。“对不起,我得接个电话。干吗不坐下?我一会儿就来。”

  凯瑟琳在那富丽堂皇的木制办公桌前的一只皮扶手椅边缓缓坐下时,特雷·苏德兰拿起了电话,站在桌子后面背对着她开始讲话。此时,他两眼透过大观景窗向外看着,一只手放在脖子后,似乎想要松弛一下那里发紧的肌肉。

  “我是苏德兰。”

  凯瑟琳努力不听他说话,眼睛盯着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的双手。

  “不行,”特雷的声音让人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绝对不行。”他朗声大笑起来,不过,这不是幽默的笑,而是为了驱除对方不信任的笑。“没有,我没有把他藏起来。请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比尔·刘易斯在哪里,我会带头去撞开他的门。”

  比尔·刘易斯。她和姐妹们相信是她们同胞兄弟的那个人!凯瑟琳打消了不听他讲话的念头。

  “是啊,他可能会打电话来,甚至可能随时顺便来访。这是他惯用的方式。”特雷继续往下说道,并坐到办公桌的边缘上,一副美国男人常有的随意模样,健康的体魄,潇洒的姿态。他那强健的后背似乎更适合穿T恤和浅土蓝色牛仔裤,虽然她不得不承认他那套西服特别合身。特别合身!“不过,我不能作任何承诺。哦,不行,我无法限制他的自由去等待你的到来。”他又一次大笑起来,声音圆润而洪亮、富于感染力,她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天哪,我不知道。他有可能在任何地方。上次他去了尼泊尔。尼泊尔!我喜欢他就像喜欢兄弟一样,不过,尼泊尔?”

  他站起来,转身面向她。凯瑟琳匆忙收起笑容,将目光移向挂在墙上的油画上,佯作完全被那幅海洋风景的蓝色所吸引。

  特雷·苏德兰不知道比尔·刘易斯在哪里。但是他相信刘易斯先生可能会随时“顺便来访”。如果凯瑟琳真想找到刘易斯先生,而且事实上她确实这样想,那么……

  他正注视着她,嘴里对着电话里不断地说“是的、没错”之类的套话。与此同时,他以为她不会注意他,于是,便偷觑着……她的大腿?

  这很荒唐。如果有人敢于窥视公主的大腿,那么,他可能会去窥视亚历山德拉或伊丽莎白的,而不是凯瑟琳的。并非她的腿缺乏魅力,只是她不打扮成那样来吸引男人异样的目光。除非这个男人胆大到敢于小看公主的分上,而大多数男人并不敢。

  不过,当然,特雷·苏德兰并不知道凯瑟琳是位公主。特雷·苏德兰以为凯瑟琳来他的办公室是应聘当保姆的。

  他挂了电话,“对不起。”

  “没关系。”

  在他办公室明亮的光线下,她发现他太阳穴上微微发着银灰色,眼睛的颜色是让人倾倒的天蓝色,凝视着她的目光让人局促不安。这一次,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鉴定。进货,仔细察看。这没有什么不尊重人的,他只不过是以一种男性特有的方式做事。

  “你比我想象中年轻得多,”他直截了当地说着,绕过桌子在她面前的另一张皮扶手椅上坐下。

  凯瑟琳眨了眨眼,“年轻得多?”

  “这是个需要寄宿的工作,”他解释道,“如果你有丈夫和家庭……”

  “我没有。我是指没有丈夫。”

  “男友呢?”

  她觉得脸上一红,“也没有。”

  “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五岁。”这太荒唐了。此人的问题过于直截了当,显得唐突无礼。她本来就不是来这儿应聘当保姆的。“您多大年纪了?”哦,天哪!这个问题打哪儿冒出来的?

  但是他回答了她:“三十五岁。至少到一月初之前还是,过后就三十六啰。”

  “对不起,我……”

  “没什么,这样公平。你有权问任何你想要问的问题。这个面试是双向的。你喜欢孩子吗?”

  她又眨了眨眼,“我……”

  “我明白,对于你申请的工作而言,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愚蠢。不过,我遇到过许多宣称是保姆的人并不特别喜欢她们受雇照料的孩子。她们对孩子没有任何特别的喜爱之情。”他向她倾过身来时,神情激动,“我的孩子需要得到起码的尊重和喜爱。请你相信,如果我能够付钱给你去爱他们,我会这么去做的。”

  他突然站起身,仿佛已经做出了太多的让步,或者说好像他有着充沛的精力,不愿长时间坐在椅子上。

  “轮到我说对不起了,”他向办公桌后面走去时说,“我们的上一个保姆甚至对斯塔茜和道格不辞而别。我要找到一个能够充分理解她自己所负的责任的人,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的孩子们十分清楚地知道被遗弃是怎么回事,而且……哦,我说的太多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确实喜欢孩子。”她温柔地说。她喜欢孩子,特雷·苏德兰似乎急需一个保姆,如果她继续凭借这种极其荒唐的借口并且因此进入苏德兰的庄园,那么,也许当比尔·刘易斯出现的时候,她就不会错过。

  她也会在这里常常看到特雷·苏德兰那漂亮异常的眼睛放出熠熠的光彩。她想象得出,他的眼睛一天至少会数十次发出那样富于激情的光芒。

  他脸上露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不过,这已足以使他脸上有些严峻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知道这点真好。小姐您……”

  她把手放在身后,手指交叉在一起。平生第一次,她这么意气用事。

  “温德,”温博罗的凯瑟琳公主以她那优美的语调说,“凯茜·温德。”

  当特雷伸手来握凯茜·温德的手时,她开始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指节让他亲吻,仿佛她是英国女王似的。这实在滑稽得很。

  不过,虽然她的手绵软柔嫩,但是指甲却很短,有一些还被咬掉了。有谁听说过女王自己咬指甲的?

  她稳健而热情地与他握了握手。

  “你是哪里人?”他松开她的手问道。

  她得仰起脖子来看他,于是,他坐到桌边上来,使他们的视线保持在相对一致的水平上。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怯意,目光逼视着特雷,而他却十分喜欢她这样。

  “我是温博罗人,”她略带乡音地说,“一个离英国不远的岛国。”

  “那你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美国的西南部呢?”

  “我有家……在阿斯彭,科罗拉多。”她补充道,一副认真的神情,仿佛他会不知道阿斯彭在哪里似的。

  没错,特雷喜欢她。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因为,正如阿妮塔告诉他的,凯茜·温德是剩下来的惟一保姆人选。其他人不是被庄园的宏大规模所震慑,就是被围绕这座庄园及其主人的可怕谣传吓跑。

  他直视凯茜那灰色的大眼睛,极想知道她了解他些什么,想知道她是否听到了什么,为什么传言对她不起作用。当然啰,这次面试只是个开端。她还有时间提起这个话题。

  “被逮捕过吗?”他问道。这个问题摆在他两个孩子的保姆的应试者面前时,他得到的回答总是千姿百态,令人惊异。

  凯茜忍俊不禁,但仍然感到一阵惊讶。“我希望没有过。”

  “我也这样希望,”特雷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到底有没有过?”

  她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这是她第二次露出赧颜,给人十分甜蜜、百般妩媚的感觉。“从来没有。”

  “好,我也一样。”他告诉她。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从她眼中掠过,他明白她已经听说过他的事。不过,她并未趁机向他提问。看来,她不是紧张过度,就是过于温文尔雅。

  过于温文尔雅,他认定了。尽管有牙齿咬过的指甲,尽管心底涌动着某种情感潜流,凯茜·温德并不怕他。上帝,如果这些娴静的举止对斯塔茜能产生些许影响的话,他一定会十分欢喜的。海伦娜去世后,女儿变得肆无忌惮。至于道格,那孩子已经完全停止开口说话。特雷最想要的就是再听到儿子说话的声音。在这一点上,他甚至不会在意儿子是否会用它来骂他。

  “你当过多长时间的保姆?”他问她,一面在办公桌后走着,翻看着代理公司送来的薄薄一沓个人简历。“代理公司没有送来你的推荐信。”

  “没有?”凯茜对他眨了眨眼,“哦,我是……新手。不过,我会……把材料传真给您的。”她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事实上,苏德兰先生,我得诚实一点。我没有通过代理公司。我听说有这么个工作,是,嗯……”她清了清嗓子,“一个熟人告诉我的。不过,我保证让您在今天晚些时候收到我的推荐信。但是……”

  特雷仔细打量着她,他意识到,虽然她诚实地承认,但此事用他在纽约大学朋友的话说还是“有点不合适”。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直盯着他,没有丝毫慌乱。“恐怕您会发现我对这一工作不完全称职。事实上,我以前从来没当过保姆。”她向他投以最温柔、最不自然但却满怀希望的微笑,“不过,每个人都得从什么地方开始,不是吗?”

  她十分可爱。她给他带来了温暖,而这种温暖他已记不起以前是否有过。这不是因为他发现她富于魅力。不是那种性感魅力。当然,她有一双美腿,而且,她的身材纤细而匀称,至少这是他能看到的在那极度缺乏女性特征的羊毛套装包裹之下的体形。……好吧,就算她有吸引力吧。她有惊人的吸引力,不过,是那种充满青春活力、温柔体贴的小妹妹式的吸引力。他从未有过小妹妹。但是,如果说他有过,那么,这种温馨的感受就是由她引发的。

  她的脸有点儿圆,有一种文静的美。脸上没抹任何化妆品,清纯可爱,看上去不像二十五岁,倒有点像十五岁。她的容貌姣好,几近精致:挺直的小鼻梁,稍稍突出的下巴。嘴唇丰满而怡人,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她的眼睛:灰色大眼睛有着浓浓的黑睫毛,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她摆出一副超然冷漠的表情,但却无法掩饰她那聪慧、志趣和率真结合在一起所产生的吸引力。

  此前,特雷确实倾向雇用一位有经验的保姆,但现在却也认为人人都得从什么地方开始。

  “你需要有驾驶证,”他说,“你有吗?”

  “当然。”她眨眨眼,又眨了眨眼,“为什么?”

  “你要负责接送孩子上学,”他说,“他们俩都在离这里大约六公里的私立学校读书。另外,他们还要参加聚会和一些其他活动,需要用车。”至少,他希望有聚会和活动。尽管斯塔茜已经八年级了,但是她的社交日历上一直鲜有纪录。“哦,斯塔茜每周还得去上几次单簧管辅导课。”

  “这样看来,您基本上是雇我来当司机的。”凯茜优雅地抬了抬眉头,强调地说。

  “不!请相信我,这还涉及到管理工作。”特雷告诉她,“实际上,有大量的管理工作。你会付出很多时间。孩子们在学校时,你可以自己支配时间,但是,晚上我需要你在他们身边。学校放假时,我需要你24/7。”

  她又眨了眨眼,“二十四……”

  “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他解释道。她怎么会如此孤陋寡闻,竟然没听到过24/7这种说法?“当然,你会因为加班工作得到补偿的。”

  “当然,不过……”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睁得很大,“您什么时候见他们呢?”

  “从现在起到过新年,我的时间真的非常紧张。”他这样说着,好像就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他突然站起身来,说:“在我们谈论任何其他细节之前,你需要见见他们。斯塔茜今年十三岁,道格六岁。两个孩子都不容易相处。”他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不过,考虑到他们的父亲是谁,就不该有什么奇怪了。”

  她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说:“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异常的。”

  好吧,可他并不是这样的,“三年前他们的母亲去世后,他俩谁都没有调整过来。”

  “那是任何孩子都无法调整好的事,至少不会调整得很好。”

  这是理智的说法,不过,斯塔茜和道格的缺乏调整有时似乎太出格。当然,特雷是一个杰出的人。但是,他对海伦娜的死也没有调整得很好。

  “斯塔茜对人有些敌意,”他告诉凯茜,轻描淡写地叙述,“她的学业成绩糟透了。事实上,她离家好几次,有时是在半夜。她并未跑远,没有远到可以称之为离家出走,但是这仍然……”

  “令人害怕,”她补上了这个词,“我能想象得出。您一定是吓坏了。”

  “她需要的东西,我似乎无法给她。”特雷老老实实地说,“至于道格……”他摇了摇头。儿子在他妈妈死后选择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来逃避生活现实。特雷用手指了指门,说:“现在或许是你见他们的最好时间,我是说,如果你对这个工作还有兴趣的话。”

  凯茜没有站起身来。这不是个好兆头。她叹了口气,“苏德兰先生。”

  “请叫我特雷,”他说,“我们在这个家里没那么多礼数。”

  “特雷,”她仰起头看看他,“劳驾您能坐下来一会儿吗?您个头高得让我脖子发酸,恐怕我得跟您面对面地说几句。”

  特雷微微一笑。这个女人真是妙趣横生。只是她说任何话时都没有刻意追求滑稽的效果。但是,她很可能不想要这份工作,所以,她的话对他来说也就不再显得那么有趣。他顺从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她稍稍侧过身来面对他。“虽然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真的很喜欢,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合适的人选。”她十分诚挚地告诉她,眼睛里透出严肃的神情,“您知道,我并不找长期性的工作。依我看,先生,如果雇用一位能够准备长期工作直到孩子们长大的保姆的话,您和斯塔茜以及道格都会得到最好的服务。在我看来,您和孩子们都已经历了太多的动荡。”

  这太过分了。她想要这份工作,但却在这里尽力说服他为了孩子的缘故不要雇用她。

  “看来要想改变你的想法很困难,”他满腹狐疑地说,“不知能否说服你在这里呆上十年,怎么样?”

  她嫣然一笑,脸上露出非常好看的酒窝。“十年的24/7?”她摇了摇头,“不行,谢谢。”

  “你肯定不行吗?”他问道,“我们可以重新考虑24/7的问题,或者……”

  “短短一次见面您对我评价这么高,真让我受宠若惊,”凯茜对他说,“不过,不行,先生,这点没有讨论的余地。我倒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会有自己的家,并且……”

  “当然,”特雷让步了,“我理解。只不过是……我现在的处境有些棘手。准确地说这不是人们想要调换工作的季节。代理公司说,一月份我可能会有多一些的选择,但是,我不能等那么久。我甚至不能等到明天。我需要有人现在就开始工作。”

  她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我可以呆到一月份,条件是我需要圣诞节休息一星期。”她对他说,“这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案,但是……如果孩子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是临时的,也许……”

  “也许在你做出这么慷慨的提议前最好先见见他们。”他反驳道。

  凯茜站了起来,“那么,请带路。”她带着皇室固有的气度命令道。

  “请从这边走,殿下。”说着,他领路向门边走去。

  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您说什么?”

  “糟糕的玩笑,”他说,“我想这可能是由于你的口气。非常……有皇室的感觉。”

  “是吗?”她大吃一惊,“实在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

  “放松一点,”特雷告诉她,“这很适合你,非常可爱。”

第2章

  可爱。

  温博罗公主凯瑟琳相对平静的一生里,“可爱”二字不在人们通常用来赞美她的词汇之中。

  这已成为历史。

  她随着特雷·苏德兰走下楼梯,走上另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如果她生活在这儿,就需要花上几个小时,带上地图好好熟悉一下地形。据她揣测,这座建筑是方方的马蹄形,主楼伸出两个长长的侧翼,形成中央庭院的屏障。塔楼位于主楼的前角上,就是对面的侧翼楼的起点。他们现在正向那边走去。

  其实,如果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穿过庭院向上看,就会看到特雷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仍在沉闷暮色中闪耀的灯光。

  特雷放慢脚步,觑了她一眼。“我说话算数,”他对她说,“在你见到孩子们后,不要做出明确的决定,而是回家去想一想。将你的推荐信传真给我,明天,如果我们仍然认为此事可行——当然是临时的——那么我们再谈。”

  他在给她准备退路。

  “这是游戏室。”他说。开门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凯瑟琳不知道面前是否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这令人愉快的房间显然并不可怕。这里堆满了书、游戏玩具,有两只垫得又软又厚的沙发,还有几把摇椅。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壁炉。现在屋内又冷又黑,但是,壁炉点起火时,几乎能使整个屋子暖和起来。窗户和天窗接纳了暮霭中的微微光亮。有个柜子开着,露出了电视机和录像机。一盘迪斯尼的录像带正对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放着。

  特雷大步走上前去,关掉了录像机和电视机。接着,他走到嵌在墙里的内部通讯系统前,按了其中一个钮,俯身对着麦克风说:“斯塔茜,我想已经告诉过你,让你和道格今天下午待在游戏室里的。”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喇叭中传来,细声细气,柔弱无力,并且显然有些气恼。“我知道,但是,他咬穿了皮带……”

  咬穿皮带?

  特雷对此也显得不太高兴。“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如果我们把他当男孩一样对待,那么他就要表现得像个男孩,而且……”他摇了摇头,显然非常恼怒,“马上下来,到这里来。”他命令道,“这里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皮带?”凯瑟琳低声重复了一遍。

  “想象中的皮带,”特雷不假思索地说,“我可能不是本年度最杰出的父亲,但是我不会把孩子们拴起来的。”

  “道格……道格……认为自己是条狗。”

  小姑娘的房间可能就在隔壁,因为她很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站在门道里,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只见她一身黑色装束:黑色紧身裤、直垂到大腿的黑色宽松高领绒衣、走路时鞋跟蹬蹬响的黑色系带靴。一头短发也是乌油油的,凯瑟琳敢打赌,她那头发并不是生就那种乌黑颜色。她涂上了黑浓的眼线膏,用极浅的湿粉饼作粉底。唇膏是黑红色的,指甲也涂成了黑色。

  其效果是……非常动人,但是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可能过分了点。

  “一条狗。”凯瑟琳重复道。

  “对,”斯塔茜眼盯着她,一丝笑容也没有,脸色阴沉到了近乎无礼的地步。“你知道,汪……汪……”她转身向父亲说,“特雷,如果您用口哨叫他,他会出来的。”

  特雷的不悦清楚地写在脸上,下颌两侧的肌肉在抽搐。“我不会吹口哨去叫他,因为他不是狗。”

  斯塔茜转身面向凯瑟琳,“你一定是第4515号保姆吧。”姑娘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衣服很酷,齐膝裙有点复古味道。不过,你该脱掉那件笨兮兮的衬衫,就穿那件上衣,里面什么也不用穿,除非可以穿一个‘维多利亚的秘密’购物目录里的神奇牌黑色胸罩。再把那双讨厌的鞋卖了,贴点钱换成后跟三寸半的……”

  “我不这样认为。”特雷打断她的话说。

  “是啊,您不会……”斯塔茜夸张地叹了口气说,“您多年以来只是和那个可怕的冷冰冰的女人出去过——除非您曾经偷偷摸摸地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出去过。”

  哦,天哪!

  在那可怕的一刻,特雷看上去仿佛要掐住女儿的脖子似的。在那真正可怖的时候,凯瑟琳惟恐这个男人会吼叫起来。然后,他感受到的一切,包括愤怒、伤害、尴尬,却都被掩饰得不露一点痕迹。他再说话时,声音中已不带任何情绪的波动。

  “我做了什么该受这样的惩罚?”他语调平静地问女儿。

  斯塔茜十分清楚,她在陌生人面前说了这样一件事,显得十分不得体。她可能会道歉,也可能采取守势。凯瑟琳注视着,小姑娘十分不明智地采取了守势,“这只不过是个玩笑。放心好了,特雷。”

  哦,天哪。他显然讨厌她直呼其名,而斯塔茜对此一点也不糊涂。凯瑟琳可以看出,小姑娘毫无疑问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父亲。

  “如果我是四千五百多号的保姆,”凯瑟琳勇敢地加入争执的行列中说,“我能够理解,对你们俩,也包括可怜的道格,这一切也许会让人觉得有些受不了。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她看了看特雷,“为什么您不能让儿子休息一会儿,吹个口哨叫一叫他呢?很显然,那是他希望您做的。至于你,”她转向斯塔茜。“我们一起来做好这事,不要再让你爸爸感到难堪了,好吗?”特雷点头表示赞同并且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哨声,这时,凯瑟琳伸出手说:“我叫凯茜·温德。你好吗?握一握我的手,说,‘很好,谢谢。’”

  斯塔茜的手指冷冰冰的,手像鱼一般在她手中滑过。不过,她的嘴角一抽,勉强做出了可以被叫做微笑的样子。“很好,谢谢。”

  “太好了。”凯瑟琳莞尔一笑,在她的手滑出去之前紧握了一下。“我觉得,让你明白一切很重要。所以,你需要知道的是,你父亲只是正在考虑临时雇用我,直到你和他以及道格找到一位你们想要长期雇用的人为止。我会尽快地将推荐信和个人简历传真过来。我想你也会希望看一看这些。如果那时……或者现在你有任何想要问的问题,请直说。”

  “你骑马吗?”斯塔茜问。

  最远处的沙发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凯瑟琳的注意。两只大大的棕色眼睛对着她忽闪忽闪,然后迅速消失了。这么说,道格出现了。凯瑟琳回头向斯塔茜看去,说:“恐怕骑得不好,你呢?”

  “我讨厌马。你那种矫揉造作的口音是真的吗?”

  特雷闭上了眼睛,“斯塔茜……”

  “比你的头发颜色要真。”凯瑟琳指出。

  道格回来了,躲在沙发后面窥探着。这一次,凯瑟琳没有正面看他。她一直让他尽情地打量她。

  斯塔茜倚在墙上,假装冷漠不感兴趣,但是她那棕色的眼睛里明白无误地闪过了一丝喜色。“你难道不喜欢我的这种发型吗?”

  凯瑟琳没有一点犹豫,“发型?喜欢。颜色,对不起,不喜欢。不过,这是你的头发,你有权把它染成任何你喜欢的颜色。”

  这是正确的回答,凯瑟琳注意到了。因为斯塔茜得努力控制自己,才避免流露出赞同她说法的表情。“你有文身吗?”

  天哪!“没有,我没有文身,而且,也完全不想文。”

  “甚至连耳朵上也不文?”小姑娘实际上有一副花容月貌,心形的脸蛋娇艳欲滴,最值得夸耀的是两边的颧骨,十分引人注目,颇得她那英俊老爸的遗传。

  在凯瑟琳目力所及的地方,她发现道格看上去与姐姐十分相像。同样十分精致的脸。不过头发为浅棕色,比姐姐的淡得多。

  “耳朵上也不文。”她由衷地告诉斯塔茜。

  “你在开玩笑吧。你还是处女吗?”

  “斯塔茜!”特雷发怒了,英俊的嘴角露出严厉的神情。“你该问的是与凯茜在此工作有关的问题。如果你宁愿回自己的房间,那么请便。”他神情紧张地大步向门口走去,“道格在哪儿呢?”

  “我想,他准备好就会出来的。”凯瑟琳瞥了那个小男孩一眼,微微一笑。

  他没有回应她的笑,但这一次至少没有退缩。

  “我知道你吹单簧管。”凯瑟琳移步来到长沙发椅边坐下。她就当道格真是一条狗,随意将手垂在沙发椅扶手上,离他很近,好像是让他去嗅。“我曾经吹过双簧管。”

  “双簧管?老兄,双簧片是很难吹的……”斯塔茜清了清嗓子,仿佛有点不舒服。实际上她已经近乎热情了。

  姐妹中,只有凯瑟琳是静静地度过少年时期的。尽管她最大限度地将情绪变化留给了自己,宁可手捧一本书躲进自己的房间,而不像三姐妹那样张扬、那样喧闹,但是,她还是同样经历了她们十三岁时的焦虑。

  “您呢,先生?”凯瑟琳问起斯塔茜的父亲,“您喜欢音乐吗?”

  “你真的该停止这样称呼我了。”他转身看了看她,天蓝色的眼睛与斯塔茜的棕色眼睛一样眨动着。真不愧是一家人!当然,她该说话。温德姆家的人可不是以缺乏克制出名的,在所有的公主当中,凯瑟琳可能是最能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藏起来的一个。

  “特雷过去常玩钢琴,但是,这些天却改玩股市了。”斯塔茜说。

  “先生这个称呼,”特雷说着,避开了斯塔茜最后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像某个中世纪庄园的主人。”

  他发现了自己的儿子。道格已接近了凯瑟琳的手,已经能够闻到手的气息,但还没有近到可以触摸的地方。“原来你在这里。”他几大步就来到沙发边上,俯下身去,把道格拽住,抱了起来,“道格,这是凯茜·温德。凯茜,这是……”

  这个男孩极其腼腆,他搂紧特雷,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道格,”特雷稍带歉意地说,“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道格的后脑勺。”

  他紧紧地搂着孩子,将面颊贴在那乱发蓬松的小头上好一会儿。“来吧,道格。你难道不想见见凯茜吗?”他轻声问道。

  道格摇摇头表示不想。

  “好吧,”凯瑟琳说,“我们有机会见面的。我觉得他很好,只要他对我不反感就行。对斯塔茜也是一样……”她转身向小姑娘,“我想我们会处好的。你看呢?”

  斯塔茜耸了耸肩,“我猜会的。”她看了看父亲说,“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特雷看了凯瑟琳一眼,点点头。“行啊,当然行啰。”他也让道格从身上滑到地板上,两个孩子一溜烟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凯瑟琳本想站起身来,但是特雷却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仿佛筋疲力尽,就好像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软成了一摊泥。他将两条修长的腿在面前伸直,脑袋仰在沙发背的靠垫上,两眼向上凝望着拱顶的天花板。

  “好吧,”他哈哈一笑说,然而,他的笑声却毫无幽默可言。“我们就是这个样子。都在为自己的精神错乱感到骄傲。”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一丝绝望。“我并不擅长这种既当爹又当娘的工作,”他承认说,脸上露出一种自己也不以为然的笑容。“我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凯瑟琳若有所思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显而易见的是您爱着他们。当然,他们也……”她情不自禁地粲然一笑,“与众不同。”

  他的笑容更加真实了,“说得真轻巧。”他站起身来,她也站了起来。“我很欣赏你在这里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凯茜。我不会留你更长时间的。”

  凯茜。她的姐妹们有时叫她凯茜,但是,从未有其他人这么叫过。她总是、永远是被人叫做凯瑟琳公主。实际上,听到儿时的昵称被一个男人叫着,她感到十分滑稽。

  而这种叫法还是出自这个男人那富于魅力的嘴唇。

  阳刚之气仿佛在他身上永存,从不离他远去。即便现在,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他眼里有什么东西仿佛总使她记起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凯瑟琳希望他雇用自己当临时保姆,因为她要找一个叫比尔·刘易斯的人。同时她也想帮助特雷·苏德兰脱离他目前所处的困境。是的,她在这里必须百分之一百地诚实。她喜欢以一个平常女人的身份被人注视或与人谈话,讨厌时时以公主身份出现,别人总是对你鞠躬,一脚擦地后退,卑躬屈膝地恭维你。

  “我会尽快把那些推荐信传给您,”她告诉他说,“可能的话,今天晚上。”

  “明天也一样。”他开始向门口走去,“如果你决定……”

  “哦,我已经决定了。”

  “我是指我说过的要你花时间再考虑一下的事。”

  “我不需要时间考虑,”她对他说,“我今天晚上会把材料传真给您,我要这份工作。正如您已经让我相信的,如果您特别需要,那么……如果我的推荐信得到了您的认同,我相信您会的,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明天不来上班。”

  “太好了,劳拉。”凯瑟琳驾车回阿尔布时,对着手机说,“如果比尔·刘易斯露面的话,我就会在场。我已经打入苏德兰庄园啦。”

  “以保姆的身份。”劳拉既是皇家社交秘书又是朋友。眼下她是一位怀疑心特别重的朋友。

  “我会真正成为一个受人赞扬的保姆的,”凯瑟琳解释道,“那也很不错。我早晨驾车送孩子们上学后,会有几乎一整天时间来设法找到比尔·刘易斯到哪里去了。阿尔布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这我清楚。”

  “你要我做什么?为你搞个假推荐信?”

  “不是假的,”凯瑟琳驶进一条商业大街的停车场来查看街区地图。她的方向感是世界上最差的。她在搜寻着刚才到过的那条林阴大道,伸长脖子去核对那与之交叉的街道的名字。“实实在在的推荐信。让亚历山德拉做一个。温博罗的公主做推荐人,那该有点影响力吧。我知道你还能说服麦克汉恩博士为凯茜·温德的品行作担保。”

  劳拉叹了口气说:“凯瑟琳,这可能是劳而无功的事。我们甚至都不能肯定比尔·刘易斯是自己人。”

  “我们也不能肯定他不是。”凯瑟琳找到了那条林阴大道,找到了那条与之交叉的街,而且……对了,她正驶离那家饭店——德纳特。

  “你知道吗,你今天早晨离开后这个地方差点闹开锅了。”劳拉告诉她说,她指的是阿斯彭的皇家度假中心。“加布里埃尔·摩根对你没有与他讨论任何行动计划就擅自飞往新墨西哥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哦,什么!”凯瑟琳有点畏缩。摩根负责皇家卫队。“只是……我今天上午给特雷·苏德兰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下午三点可以见到他。我只是赶了第一班我能赶上的飞机,除了在你桌上留下便条外,我没有时间考虑任何事情。”

  “而你的便条我在一个小时前才发现。”

  “哦,天哪。对不起。”

  “我真很高兴是你。如果是塞雷娜那样失踪了,我想摩根会当场昏倒的。”

  “劳拉,如果新来的保姆身边有个保镖,那看起来会十分与众不同的。所以……”

  劳拉又叹了一口气,“我会负责将那件事办好的。只是……答应我,你要小心。”

  “当然,我会小心的。哦,至于推荐信,我一直对特雷十分坦诚,只是……没告诉他我的名字。还忘了告诉他我是个公主。”凯瑟琳说,“他知道我以前没有当过保姆。不过,孩子们不是婴儿,所以……”

  “特雷,嗬?这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可能我得重新考虑保镖这事了。”

  凯瑟琳感到脸上发烧。“不,”她说,“不是……我不是……他不……他以为我是个保姆,我是说……”她深吸了口气,“不要想偏了,劳拉。他只是非常随意,不拘小节。他对我说,他希望我穿蓝色牛仔裤工作。”

  特雷告诉过她可以穿得随意些,并且补充说,他认为她看上去穿蓝色牛仔裤和T恤很合适。特雷这么想令凯瑟琳非常高兴。她很高兴自己被看作一个不必戴上钻石头饰去参加茶会的人。她已记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穿过牛仔裤之类的休闲装了。她的橱柜里甚至一条都没有。不过,今天下午情况就会改变。

  “请再告诉我一下苏德兰的传真号码,”劳拉说,“哎,凯瑟琳?我知道真没有必要再对你说起这个,不过……请一定要当心。”

  “星期四晚上,”特雷的母亲佩内说,“在乡村俱乐部。你把它记在日历上了吗?我不挂电话,你再查一下。”

  特雷闭上眼睛,“妈,我会去那儿的。”不管怎么说,该死的比尔,都是他的过错。过去无论什么时候需要苏德兰—刘易斯公司派代表出席上层社交聚会时,不管在本地城里还是在洛杉矶或纽约,都是比尔·刘易斯到场。他总是让特雷和电脑呆在一起去赶那些要限期完成的工作,让特雷幸福地远离了闪光灯以及总是追随着他的好奇的目光。

  他有没有害死妻子?甚至在经过漫长的三年后,传言还在继续。

  那些谣传滑稽得很,令人啼笑皆非。只不过海伦娜的死至今仍然刺得他心痛,对那些谣传甚至想笑都笑不出来。

  在谣言传出后,特雷并没有动用全部力量来消除这些流言。没有!自从那家妇女杂志把他选为“本月最受人青睐的单身汉”,那些黑色谣传的出现让他心存感激,因为那群追逐他的淘金者都落荒而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就像凯茜·温德今天在暮色中离开庄园一样。

  特雷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传真机,希望它啪哒啪哒响起来。但是,它却悄然无声。已经将近晚上八点半了,还是没有收到凯茜的推荐信。

  “我会让司机捎带上黛安娜,”佩内拿定主意,“我们七点半在你那儿停一下,喝一小杯酒,然后前往俱乐部。请告诉你的管家为这个盛会打扮一下。”

  特雷叹了口气说:“阿妮塔在那时已经回家过夜去了。”

  “这是什么管家?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

  “是那种自己有家庭的管家。我不认为开门和倒酒称得上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容忍她……”

  “妈妈,请别……”特雷没等她第六百一十二次的“雇用新管家的理由”开讲就打断了她的话。

  佩内不喜欢阿妮塔,不懂特雷为什么不反对这个活泼友好的墨西哥裔美国女人穿着举止如此随便。她真感到困惑,无法理解特雷讨厌住在庄严肃穆的大楼里。那里有的是默不做声、神情肃穆的仆人,见面会鞠躬行礼,卑躬屈膝。在他成长过程中,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谢天谢地!

  外面天黑了,窗户上映出他那模糊的身影。可怜的富有小男孩。他转身向办公桌望去,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传真机上。传真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该死的!

  “星期四七点钟,”他说,“我已经记在记事簿上了。”

  “你该打电话给黛安娜再确定一下。”

  “您会开车去把她带来,”特雷反驳道,“还是您给她打吧。”

  佩内叹息道:“如果你不给她打电话,这就不能称作真正的约会。”

  “您说对了,这确实不是真正的约会。”

  “特雷,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海伦娜。”佩内曾经待特雷的妻子如亲生女儿。她与海伦娜的母亲自上学以来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过,适可而止吧。是向前走的时候了。你也该再次寻找生活的乐趣了。”

  乐趣?和黛安娜在一起?“嘿!您瞧,妈。我得走啦。星期四再见,好吗?”

  特雷放下电话,翻了翻眼。

  詹姆斯公司的财产继承人黛安娜非常精明,她对流行时尚的感觉准确无误,社交关系广泛,十分富有。但是,她却冷酷无比。特雷认识她已经有好多年了,但仍然想象不出和她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言。

  当然,母亲谈话时用的是很有礼貌的委婉语,她所说的乐趣就是指性生活。特雷也该重新体验性生活了。

  的确没错,三年过去了。确实,特雷有时,并且是时不时地想象着,可能,只是可能,会再有性生活。

  哦,是的。

  这极有可能是他这十年来最没有充分表露的意愿。

  今天晚上——愿上帝助他——就是一个他忍不住浮想联翩的夜晚。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对性生活的向往。

  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礼貌得体的性生活,不是他和海伦娜在结婚十一年半的时间里共同分享过的那种。他爱妻子,但是,他们做爱时,他总是控制着自己。她是那么富有教养,那么优雅高贵,那么娴静温柔。他一直担心会吓着她。

  不,今天晚上他禁不住渴望那种随心所欲的性生活,野性十足、激情迸发、惊心动魄的那种。那几乎是身体之外的体验,因为你说不清你从何处结束、情人从何处开始。那会使你在一个简单的吻中得到巨大的快感,让你觉得心迷神醉……

  特雷睁开眼睛,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他在床上一直幻想着的梦中情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临时保姆的候选人,凯茜·温德。

  哦,上帝!这个念头从何而来?

  凯茜十分秀丽,绰约多姿。当然,如果她穿着比基尼徜徉在海滩上,很可能会引起小小的轰动。但是,这个女人也许连一条比基尼都没有。她看上去与那充满野性、大呼小叫的性伴侣相差太远太远。

  她属于温可可茶与曲奇饼之类,绵软香甜,裹着一条羊毛毯,坐在噼噼啪啪燃烧的壁炉前。

  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然而,黛安娜……

  黛安娜那冷冰冰的外表之下倒十分可能燃烧着激情。

  她是个俏丽女人。黑发浓密,面如冠玉,冰肌玉骨。更何况她懂得如何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黛安娜可能拥有一打的比基尼。而且,她曾明白无误地暗示过,特雷的主动姿态会得到热情的回报。

  但是,他明白,与她有任何亲昵的言行都会让他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结婚。

  一想到与黛安娜结婚,特雷心里便凉了半截。

  她并不在乎他。一点也不。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即使海伦娜也不例外,她不可能透过他的银行账号看到下面真实的人。

  而他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他宁可独自一人苦度余生,也不愿再受人哄骗了。独自苦熬对他来说极有可能,因为大多数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超越他那巨大的财富。他们不是完全被它震慑住,敬而远之,就是想要分上一杯羹,并不惜一切代价来达到目的。

  他多么希望有机会找到这样一个女人,她会说:“让你的钱见鬼去吧!为了我所在乎的人,烧掉它。我要的不是别的,就是特雷这个人。”

  不可能的!他遇到过的所有女人爱的更多的是他的钱包。

  个中缘由不难理解。因为他似乎不是一个热情友好、襟怀坦白、富于表情的人。

  实际上,很多人都认为他冷酷无情,无论在社交活动中还是在工作时都是如此。尤其是在工作时。

  事实是,他并不想为自己工作。如果凯茜·温德干脆不把推荐信传真过来,如果她转身离去再不回头,从此杳无音讯,他也根本不会责怪她。

  那只会是个耻辱。斯塔茜已经喜欢上了她。斯塔茜其实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已经来他办公室打探过,问凯茜的推荐信来了没有。亲爱的上帝,难道这不是个奇迹吗?斯塔茜也许真的喜欢上了她的保姆?

  只是她现在还不是他们的保姆。

  特雷合上眼睛,向着所有可能在倾听的神灵默祷。求求您,求求您,请别让凯茜改变主意。如果斯塔茜喜欢她,那么道格也会喜欢她的。他的孩子们生活中迫切地需要像凯茜这样的人,热情洋溢、温柔体贴、诚实正直、品行端庄。

  他们需要壁炉前的可可茶。

  至于特雷……他要从现在起保持思想纯洁,至少在想到凯茜·温德时要如此。他一直在思考的内容真是荒诞不经。不过,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释清楚。他想要得到她的传真,想要她接受这份工作,为此,他烦恼不已,疲惫不堪。

  他所有的需求都莫名其妙地穿插在一起。就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大事。

  凯茜纯真、率直,极具魅力,她会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会成为他从未有过的小妹妹。

  随着呼呼的旋转声和机械的嘀声,传真机打开了。这立刻引起了特雷的注意。他走过房间……

  是的。

  凯茜的推荐信。

  上帝有灵。

第3章

  “难怪你没结婚,瞧瞧你的内衣。”

  凯瑟琳甚至连眉毛都没抬。她在打开提箱取出东西。

  “你怎么能够指望穿着这样的内衣去迷住男人呢?”斯塔茜拿起凯瑟琳的一条白色短裤。

  凯瑟琳久久地逼视着她,“我通常喜欢把内衣穿在里面,没有内衣外穿的习惯。这与我能不能迷住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从没想过要去迷男人。

  “这话不对,”斯塔茜把她的短裤放在指头上转着,“我父亲是单身,不是吗?”

  凯瑟琳明白此话会引向何处。“这没……”

  “而且完全是个帅小伙儿,不是吗?”

  “斯塔茜,真的,我宁可不……”

  “这是个简单的是或不是的问题,咱俩都知道答案为是。没错,他是个帅小伙儿。至少老家伙们认为如此。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是说,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了。他可以当个电影明星。”

  凯瑟琳认输了,“好吧,没错,你父亲是很英俊潇洒。不过,我看不出这关系到……”

  “你的内衣?”斯塔茜替她接上话。“不过,这确实有关系!请回答我这个问题。你要在这个庄园里生活大约一个半月,与特雷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没有想过向他发起进攻?”

  “向你父亲进攻?”她把带来的几件衣服挂进那宽敞的壁橱里,忍不住哈哈一笑。“没有,绝对没有想过。天哪!”

  “那么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你看着他,发现他具有非凡的吸引力,知道他是单身而且非常有钱,却从未想过他可能会是你未来的丈夫?”

  凯瑟琳试图为自己目前所处的窘境解一解围。“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斯塔茜。并不是人人都在寻找丈夫。”

  “可你是。”斯塔茜声音里不容任何置疑,“瞧一瞧你自己。猫啊狗啊孩子啊,你都喜欢,不是吗?你的睡衣上甚至还可能绣着粉红色的花呢。”她去拉带镜衣橱的抽屉,想找那件可疑的睡衣。但是,凯瑟琳却倚在橱上,抽屉打不开。

  斯塔茜并不气馁。她放弃了开抽屉的企图,但却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需要一只戒指、一套婚纱和一个理想中的求婚男子。而后,你需要的是幸福。”

  斯塔茜猛然坐到保姆专用房间中央的四立柱大床上。凯瑟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有那么可怕吗?”她问小姑娘。

  “对你?”她做了个鬼脸,“当然不。如果这就是你要的,那么,很好,祝你好运。我甚至希望有一天你生个双胞胎。你的问题不在于你要结婚。你的问题是,你看人的方式就像我老爸特雷一样,不由自主地认为别人与你们不属于同一类型。而且,这又让我们回到了原来的话题,都是因为你穿了十分乏味的内衣。”

  “哦,”凯瑟琳说,“好吧。你真把我搞糊涂了。”也许该去找找道格了。

  斯塔茜坐直身子,“不妨这样看这个问题。你到了这里,对吧?穿着色彩灰暗的旧内衣。特雷走了进来。你们便开始谈话,不过,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任何火花迸出来,因为你的内衣理性十足。整个时间里,你都在说话,在思考。你想我是个保姆,无法想象他会找我这样的人。”

  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斯塔茜精明得让人吃惊。还有……确实是该去找道格了。“我想,这个谈话……”

  “现在,设想一下,如果你不穿那件色彩黯淡、令人生厌的旧内衣,换上一件印有绿孔雀涡旋花纹的,带花边的真丝的那种,那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斯塔茜,够了。到此为止吧。”

  “我正要证明我的观点,整个谈话一直在向这一时刻靠拢呢!你不是真的要我住嘴,是吧?”

  凯瑟琳看着姑娘瞪大了棕色眼睛。她明白,她正在受到控制。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说:“证明你的观点吧。但愿老天助我。”

  “你知道那句老话,自助者天助。这就是我在此马上要做的。我要竭尽全力帮你自助。”

  “那就是你的观点吗?”凯茜问道,“因为,如果不是的话,请干脆一点,现在就说出来。”

  “好吧,”斯塔茜站了起来,“你以自己的方式穿着保姆服。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

  凯瑟琳低下头,目光自下而上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和上衣。这是她最喜欢的、最舒适的一套。保姆服,没错。

  “不过这一次,”斯塔茜继续说道,“如果你在外衣下穿上真正迷人的内衣的话,效果会怎么样呢?特雷走了进来。你的话很对,他看不到你的内衣,也得不到任何暗示你把它穿在了里面。但是,你自己知道啊。和他谈话的整个时间里,你心里在想,我穿的这件内衣多么好看。突然之间,你们的关系改变了,你不再把他打入另一类,因为你的感觉越来越好。于是,你就会不再紧张、不再腼腆。你给他做出一点小小的姿态,在你的笑容里露出少许异样的表情。他还没等到弄明白呢,就会请你共进晚餐了。这就是你为什么要马上把你那些讨厌的内衣统统烧掉的原因。”

  凯瑟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斯塔茜。“好吧,”她最后说道,“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的,谢谢。你知不知道道格会在哪儿?”

  “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反驳的机会吗?”小姑娘真是聪明绝顶。她的观点的确很有道理。

  她猜凯瑟琳可能会指望特雷邀请她共进晚餐。

  这确实是个大胆的猜测。

  凯瑟琳来此是为了找比尔·刘易斯,而不是来“迷住”特雷的。甚至也不是为了与他共进晚餐。

  “不,”凯瑟琳说,“我放弃反驳的机会,谢谢。”

  斯塔茜耸了耸肩,“这符合你的性格。”她第一次进来时,带着一块滑板。此时,她把它放到过道地板上。

  凯瑟琳看着,只见小姑娘踏上滑板,用一只脚点地一蹬,沿着走廊向前滑去。滑板轴轮擦着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呼呼声。“这似乎更像是户外活动吧?”凯瑟琳问。

  斯塔茜又耸了耸肩。“这个地方这么大,特雷一点也不在乎。道格很可能在游戏室里。”她补充一句,飘然而去。

  凯瑟琳试着吹了一声口哨。

  游戏室空空荡荡,或者说看上去空无一人。

  不过,无论道格去了什么地方,反正不会走远。电视机正开着,在放着同一盘录像带——《美女与流浪汉》。对一个喜欢假扮小狗的男孩来说,这可是个绝妙的选择。

  她关掉电视机和录像机,又吹了一声口哨。这次比上次更响。

  他在那里!尖尖的小下巴,一张精致的心形脸,两只棕色大眼睛,在帘子后面向外窥视着她。

  作为一个男孩,他过于腼腆,甚至都不敢见她。但是,小狗却不会腼腆。作为一条狗,他可以较为专注地看着她。

  凯瑟琳在地板上坐下,高兴的是,她已经抽时间换上了蓝色新牛仔裤。她的心情很好,因为她买的全是水磨牛仔裤,颜色都已经褪掉,十分柔软。她打开随身带来的那只包,从中取出一个吱吱嘎嘎作响的玩具,这是她在来庄园的路上随便买的。

  它是个卡通模样的小猪,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竟然还拿着个足球。

  她把小猪拿出来,弄得它吱吱嘎嘎作响。道格像任何有自尊心的小狗一样,向她跳跃着过来了。

  凯瑟琳把玩具举起来,让他够不着。“坐下。”她语气坚定地说,一面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向地上指着,仿佛在对一条真狗说话。

  道格一屁股蹲坐下来,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个玩具。

  凯瑟琳慢慢地放低玩具,伸手拿着它让他去嗅。同时,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弄乱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搔一搔。

  这时,他两眼看着她,目光迎着她的注视不再退缩。如果这不是在假扮的游戏中,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因为他太怕羞了。

  “我叫凯茜,”她告诉他,“从昨天起,你就记得我了吧?以后几个星期里,我会帮助照顾你们。”

  他一句话没说,不过,她也没指望他说话。小狗是不说话的嘛。

  他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东西,一个十分惹人怜爱的孩子,真正的小不点儿男孩。他才三岁时妈妈就死了。他没法弄明白妈妈去了哪里,不懂她为何弃他而去。

  “到这儿来,小狗。”他人很小,凯瑟琳轻而易举把他提了起来,抱进自己怀里,“每条小狗都需要抱抱,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他没有用手去搂她的脖子,但也没有反抗。接着,他逐渐地靠近了一点。她坐在地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满足于尽量长时间地搂着他。

  考虑到他真正是个小不点儿,搂抱他的这段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得多,但并没有过分。

  他用嘴衔起吱吱嘎嘎作响的玩具,挣脱了她。他把玩具丢在她面前,向后退去。如果他有条尾巴,那一定会摇个不停的。

  “你要什么?”凯瑟琳问道。她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想看看能否从他嘴里哄出一两个词来。

  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鼻子把玩具向她面前拱了拱。

  她继续与他玩下去,毕竟她已经设法成功地抱了他一会儿。如果她把道格当作男孩对待的话,她相信绝无成功的可能。

  首先,斯塔茜已经在凯瑟琳打开箱包时来到她的房间和她聊天。接着,道格实际上已经让她抚摸了他一会儿。

  今天,她应该对这些非常细微的成就感到满足。

  “你想玩捡东西的游戏吗?”她问道格。

  他快乐地汪汪叫了起来。

  凯瑟琳把那小玩具扔出门外,道格则爬过去,用牙齿把它叼起来,手脚并用地爬着把玩具送到她跟前。

  他把玩具丢到凯瑟琳手里。“好小狗,”她热情地说,“多么好的一……”

  “这是干什么?”

  特雷站在游戏室门口,脸上布满了阴云。

  道格消失了。刚刚他还在这里,一转眼就消失了。比她眨眼的时间还快,他又回到了布帘后面去了。

  哦,天哪!他们刚才玩得多好啊。

  “我们正在互相熟悉。”凯瑟琳告诉特雷。

  “如果你能够设法熟悉男孩道格,而不是小狗道格,我会更加欣赏的。”

  嗬,这么冷淡的接待。即便特雷再怎么费劲,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会比这更生硬了。

  凯瑟琳朝帘子后面的那个鼓包瞥了一眼,“我们应该到别处去谈这个。”

  “我没有养狗,我是养了个儿子。这个谈话结束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

  “先生,您可能没有别的要说,可是,我还没有开始说呢。”尽管凯瑟琳几乎没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但是,她在温博罗接受的皇室教养却包括学会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若冰霜。不过,在此时此刻,她并没有使用那种冷气袭人的话语,而是选择了一种诚挚的语气。“是否可以到办公室去和您私下谈一谈?”

  如她猜想的一样,诚挚比冷淡更能使事情变得顺利。

  “那就是说,”她莞尔一笑,补充说道,“如果您不在乎步行八公里的话。”

  特雷的冷漠表情缓解了许多。“它可没那么远!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近一点的地方。”

  她的房间就在附近,不过,要邀请他去那里可能不太合适,虽然她有一套房间,包括一个外起居室。半小时前,她可能会天真无邪地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是在斯塔茜发表了那一通有关内衣的议论后,现在……

  她现在也意识到了那内衣。穿在牛仔裤和圆翻领毛线衫里面的白色内衣是那么朴素无华。

  她真的认为特雷不属于自己一类吗?

  从权力、财富和社会地位上看,很难不属一类。事实上,他们的匹配近乎完美。他是美国西南部最富有的人,而她则是温博罗的皇族。

  但是,若论浪漫、激情、欲望以及强烈的情欲……嗯,无疑他们不是一类。谈到吸引力,特雷绝对是远远地超过了她。这并不是说她缺乏魅力,而只不过是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恰恰像她的内衣。

  天哪!

  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心里十分明白,这种笑容像她那该死的内衣一样绝对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姿态。

  “不啦,我们去您的办公室吧,”她对特雷说,“在我考虑问题时,轻快的步行可能有不错的效果。我过一会儿就回来,道格。”她说着,看了一下帘子后面的那个鼓包。

  特雷率先向走廊走去时,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他不常露出笑容,但是,即便是他那不完全的、几近扭曲的笑,也要比她的笑有魅力得多。当他露出那副心不在焉的典型表情(嘴角有点儿紧绷,又有点儿阴郁)时,说明他的心里正郁结着强烈的欲望。

  凯瑟琳一生中从未有过郁结之情。几乎可以肯定,她完全可能直到死都不会有郁结的感情。

  哦,没错。特雷与凯瑟琳简直有天壤之别,这一点也不好笑。

  “准确地说,您这儿有多少间房子?”他们在朝主楼和他的办公室走去时,她问道。

  “太多了。”

  “为什么您买了这个地方?我的意思是,这里绝对可爱,请不要误会。”她很快补充说。“不过——”

  “不过,它太大了。”他替她把话说完,“当初我买的时候,它大而无当,摇摇欲坠。房主准备将它拆掉,是我说服他卖给了我。这其实是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1968年披头士乐队曾在此度过一个周末。”

  凯瑟琳嫣然一笑,说:“我在想,这个建筑之所以具有历史意义,在于它是由某个墨西哥土匪建造的。”

  “你差不多说对了,”他告诉她,“不过他不是墨西哥人,而是个美国人。他最初来自纽约州的锡拉丘兹。在没有真正成为土匪之前,是个千真万确的偷牛盗马贼。而且我想一些铁路工人的薪水也进了他的银行账户,虽然这并没有得到证实。他在得克萨斯发了财以后,定居在新墨西哥这里,为的是避开在过去五年犯罪生涯中结下的仇敌——得克萨斯巡警。让我来告诉你吧,凯茜。只有在美国,才有可能以贼的名字来命名一条街道。”

  “有些美国人确实在心目中为古老西部传说中的那些坏人留有一席之地,不过我认为这只是出于对反抗的一种仰慕。人们敬仰那些欺骗了统治者,或者说赢了,哦,最好说打垮了统治阶级的男男女女们。”凯瑟琳瞥了特雷一眼,“这个非同凡响的贼,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哦,当然。他名叫苏德兰,亨利·苏德兰。哦,没错。他是我的曾、曾、曾……我也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个曾,祖父。”

  “哦,天哪!”

  特雷微微一笑,“他是个赌徒,四十岁时输掉了全部家产,包括这座楼房。儿子福特也是个赌徒,二十岁时赚了足够的钱想买回这座楼。但是,房主心怀怨恨,不愿出售。显而易见,福特总是和别的女人过着放荡的生活,其中也包括这位新房主的老婆。他至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不正当的下午,而那个下午使他损失惨重。”

  “哦,我的天!”

  “当然,福特过早地夭折在持枪歹徒手中。那歹徒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山羊比尔,不过,当地传言认为是的,但是却从来没有得到证实,并且可能永远也不会得到证实。他被埋在了小山上,俯瞰着这座房子。大约在十年前,我也买下了那块地。福特的钱全部输光了,但是,四十年后,他的孙子在禁酒令期间卖私酒发了财。这位苏德兰的名字叫埃勒里,而且他也想买回房子,可能想把它用作无证售酒夜总会。他与房主达成了口头协议……可房主还没等到协议变成书面文字就一命呜呼了。他在芝加哥的一个侄儿继承了遗产。

  “他对房子的用处有自己的安排,不愿意出售。他把它改成了饭店,这就是这里为何有这么多浴室,为何披头士乐队来此度周末的原因。这是家实力雄厚、生意兴隆的饭店。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位侄子死了,将房子留给了两个儿子。儿子们住在路易斯安那州,将房子交与一个经理管理,而这个经理得到的预算根本不够维修费。所以,这地方便开始摇摇欲坠。

  “我的父亲叫亚瑟。他想接着把它买下来,但是,因为股票市场暴跌,他的流动资金出现了问题,无法做成这笔生意。他几年后去世了。”

  “我很遗憾。”

  “他本可以战胜癌症,但却没有挺过化疗。他被感染了,仍然……有时,我想,是买房的信念支撑他多活了好几个月。”

  “所以,您就买了这个地方。什么时候?”

  “父亲去世后不久,斯塔茜出生的那年。”特雷推开办公室的门,手指轻轻一按,打开了电灯。“我并不真想买这该死的东西。但是,当我听说人们要把它拆掉时,那毕竟好像不合适,我只有挺身而出了。事实上,我觉得把它修复倒很有乐趣。”

  特雷和乐趣,凯瑟琳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现在,我倒喜欢起这个地方了。我真的喜欢看这些老相片,看这座房子过去的样子。”他继续往下说,“那时,撕掉所有该诅咒的乱蓬蓬的绿地毯和印有和平标志的墙纸,是在重新证实它完全回到了苏德兰家族手中。”

  “哦,我的天!”

  “没错,‘哦,我的天!’太对了。”他走过去,来到嵌在墙里的吧台前。“苏打水?”

  “不用,谢谢。”

  就这样。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里。在特雷的办公室里,身后房门紧闭。凯瑟琳双手插进牛仔裤后口袋里,指望这种姿态会使她看上去更轻松、更随意一点。要是真有这样的效果该多好!

  “谢谢您告诉我有关这座楼房的故事,”她鼓足勇气说,“太迷人了。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间后,一个苏德兰后裔终于使它回到原主人的手中。”

  他手拿一听苏打水走向办公桌。“是啊,这几乎是你能够听到的多少代不肯离去的魂灵发出的集体叹息。我希望,如果他们在这些大厅里行走,我成了这里的主人会使他们感到心安一点。”他十分自然地改变了话题,“我们花点时间来谈谈道格……当然还有斯塔茜,好吗?有时你还真看不出来,不过,在道格有什么事时,斯塔茜会变得非常凶。当他受到一点点威胁时,她会表现得像只小母熊,时刻准备撕开进攻者的喉咙。”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些皮椅,“请坐!”

  双手插在口袋里坐下是不可能的,所以,凯瑟琳把手抽出来,然后从容不迫地坐到椅子边上。

  “她给道格起绰号,这你知道。”特雷往下说道,“海伦娜和我叫他道格,她以为我们给小宝宝取名为‘小狗狗’。她当时只有七岁,所以我猜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很有意思。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竟被叫惯了。不幸的是,它可能成了这个孩子目前所遇到的主要问题。”

  “我真的不认为道格有什么问题,”凯瑟琳告诉他说,“我想……”

  “他在狗食盘里吃早点,”特雷语气平淡地说,“如果那还不是问题,那么……”他自己停住口,“好吧,你瞧,海伦娜三年前去世。三年了,这孩子该开始有所改变了吧,但是,我所看到的却是,他越来越远地滑向了自己创造的那个虚幻世界。”他摇了摇头说,“我恐怕有一天他再也不会从中走出来了。”

  “他才六岁,”凯瑟琳指出,“大多数六岁儿童的生活中现实成分并不是很多。尽管我在学校里学过心理学,可我不是专家,先生,但是……”

  “叫特雷,不要叫我‘先生’。”

  “老习惯太顽固,不容易改。”她喃喃而语,“就像老是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一样难改。”

  “对不起,”他的道歉非常迅速,十分诚恳,“我……请继续往下说。”他终于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好像觉得,假扮小狗只是道格自己用来对付新的……可能出现的恐怖局面的方式。他十分怕羞,但是,他在这里,被迫独自面对一个又一个的新保姆,到底为了什么?自从母亲从他生活中消失后,竟有四千五百多个!”

  “十二个,”特雷说,“第十二个。”

  她吃了一惊,“在三年时间里?”

  “实际上快四年了,自从海伦娜开始生病我们雇用第一个保姆算起。梅怡很爱孩子,海伦娜也一样。但是,她离开了,当时……”这次,他的话戛然而止。显然,有些细节他觉得不好说出口。

  诸如,这位可爱的保姆离他而去,可能是因为她看到或听到了太多,并且为自身安全而担忧。

  凯瑟琳暗自责怪自己,竟会产生这样无法控制、莫名其妙的念头。与所有传言恰恰相反,特雷并没有谋害自己的妻子。那些都是谣言。她在饭店里听到过,在城里购物时也耳闻过。人们相信,特雷非常巧妙地完成了这桩谋杀。

  不过,那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就在这里,特雷刚刚告诉过她海伦娜是因病去世。

  他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手指压在前额上,仿佛头疼似的。他那宽大的肩膀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背上。凯瑟琳不忍再好奇地向他提出有关海伦娜之死的问题,惟恐给他增添压力。她该去图书馆,看看报纸对此事的评论,然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再问他不迟。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有道格和斯塔茜的问题需要讨论。

  “其他的保姆……”特雷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眼睛的蓝色十分引人注目。“一些保姆只来了几天就走了,一些根本达不到我们的要求,大多数人无法应付斯塔茜和道格。没有任何人工作超过几个月的。”

  “这对道格和斯塔茜来说该是非常艰难的。我并不是在责怪您,请别介意。”她匆忙补上一句,“我不想假装对您有多么深的了解,但是,我确实心里明白,您深深地爱着您的孩子。”

  “但是……”特雷问道,他清楚地听出那含蓄表达的意思。

  “但是,在短短四年中竟有十二位保姆,这对任何孩子都是一种考验,更不用说像道格这样敏感的孩子了。”她指出,“依我看,特雷……”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不再称他为“先生”。不过,话说出口时声音特别低,显得有些亲密,她心里不禁一震。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在那种阴沉的气氛中成为注目的中心真使人不知所措。不过,紧接着,他脸上就微微露出笑容。脸上那些严厉的线条也慢慢开始缓解。在某种程度上,此时的他甚至显得更加英俊潇洒,眼睛也更蓝了。“谢谢,”他说,“我知道让你叫我的名字并不容易。”

  她尽量不装腔作势,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恍若耳语。“依我看,道格很好地应付了他生活中所遭遇到的一切变故。他没有理由要信任我,事实上,我还是要走的,不是吗?我只在这里短期服务。如果道格一直在留意,我想他能明白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一些您以为他不知道的事。他确实清楚我在这里不会久留,所以没有任何理由让他去冒险喜欢上我。考虑到这点,考虑到其他种种因素,包括他的腼腆,我倒更愿意首先按照他的想法成为他的朋友。如果那意味着与他玩假扮游戏,我打心眼里认为那没什么不好。因此,除非您特别告诉我您不愿意……”

  “不会的,”他说,“显然,你已经把这件事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仍然有顾虑,不过,你在道格的腼腆这点上倒是没错。”

  “道格十分腼腆,但是小狗狗却不然。”凯瑟琳说。她指的是孩子的另一个自我。“我看不出他为什么不该以此来壮大自己。”

  “扮小狗之事真让我感到棘手,”特雷承认,“那是单亲父母最难办的事。你得应付所有让你发疯的事情。斯塔茜还很小的时候,两三岁吧,就玩袜子游戏。袜子的接缝必须以某种方式与她的脚趾对齐,如果不依她,那麻烦就来了。你甭想把鞋子给她穿到脚上,生活实际上不得不在她的尖叫声中停顿下来。我发誓,如果你想在某个时间内离开家门,你得提前足足四十分钟开始帮她穿袜穿鞋。这让我非常恼火,但海伦娜却一点也不嫌烦。她认为这很有趣——她极其耐心地对待两个孩子和……”说着说着,目光移向了别处。当目光再度转回来时,他试图挤出一丝微笑,“这么说吧,耐性并不是我的长处。”

  凯瑟琳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无论如何,这个男人都不可能谋害自己的妻子,绝对没有任何可能。显然,他依然深深地爱着海伦娜。“好了,既然我在这里,我会竭尽全力来帮您的。”

  “我猜,如果现在就想劝说你长久干下去,是否显得太早了点?”

  凯瑟琳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我最好回到孩子们身边去。”

  她开始向门口走去。

  “凯茜!”

  她转过身来。

  特雷站了起来。冬日的下午天空湛蓝,他身后窗户上映出了他的侧影,看上去比平时更加高大魁梧。“谢谢。”

  “不用谢。”

  他抬起手,松开自己的领带和衬衫上的第一个纽扣。“我希望我们能定下时间每天谈一次话……可以在晚上,在道格睡觉和斯塔茜上床之间。你可以不断地将孩子们的进展情况告诉我。”

  凯瑟琳半天才说出话来,“那听上去太……太好了。”

  他一缩身,把上衣脱了下来,搭在皮椅背上,然后将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哎……九点钟在这里,在我的办公室里,怎么样?道格通常在八点四十五分就开始迷糊了,而斯塔茜一般要到十点半或十一点才会上床。电视上有她喜欢看的节目。”

  “听上去好极了。”天哪!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听上去太好了。听上去好极了。可事实上听起来却愚蠢得令人失望。

  然而,她的心仍然在怦怦跳个不停。当他刚开始说希望定个时间每天谈话时,她其实沉默了一会儿,以为这是因为他喜欢自己陪伴着他。但是她错了。刹那间,她忘却了自己正穿着那么乏味的白内衣,忘却了特雷确实与自己完全不属一类。更不用说他依然眷恋着自己亲爱的妻子。上帝,她多么愚蠢!

  “那么,今天晚上见。”他说。

  “好吧!”她转身要走,心里为他无法解读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特别高兴。但就在此时,他又一次叫住了她。

  “凯茜,等一等。”他穿过房间向她走来,“你……”

  他来到她的身后,这时,她被他搞糊涂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里,他身上的气味十分好闻,几乎令人想入非非。但是,当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裤子后面时,她仍然不由自主地差点一蹦三尺高。他在干什么呀!

  “不要动,”他用几乎严厉的口吻命令着她。接着,又碰了她一下……

  这时,传来轻微的撕扯声。然后,特雷递给她一块小标签,就是附在她那崭新的牛仔裤后袋上的那块。

  “哦,上帝!”

  他微微一笑。这次不是他所擅长的那种挤出来的、可怜兮兮的似笑非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这种笑给人以极大的乐趣。

  凯瑟琳知道自己脸红了。她意识到,他若注意到那个标签,就必定会久久地注视过她的臀部。这时,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又在凝神注视她。想象一下吧!即便她正穿着那件讨厌的白内衣!

  “我并不想让你难堪。”他说。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标签,两人的手指不免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大而温暖,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不由自主地向上一瞥,看到了他的眼睛,发现他脸上的微笑已经褪去。

  他后退一步,离开了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他站得太近了点。

  “对不起,”他说,“我有此癖好,喜欢指出别人拉链未拉上、牙缝里塞着菠菜等等。我曾帮陌生人将标签塞进衬衣里。这不止一次给我带来麻烦,但我仍然乐此不疲。”

  “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人跟随左右。”凯瑟琳承认道,“有一次,我把衬衣穿反了一整天,没有一个人给我指出来。最后,在上床时我才发现,让我感到十分屈辱。”

  “可能没有人注意到,”他试探着说,“大多数人根本不愿去费神留意别人。”

  大多数人不会像特雷那样去注视别人。他不只是注视而已,而是在检查,在研究,在记录!这就是为什么他能看到她裤子上的标签。他的目光很可能一直游移在她的臀部上。

  凯瑟琳不知道是感到了失望还是欣慰。她指了指门说:“我该……”

  他点了点头,又向后退了一步,“那么,九点钟见。”

  “不在一起用晚餐吗?我的意思是,孩子们肯定希望能见到您。”

  “哦,”他说,“不啦。我,呃,我有一个预先定下的会议要参加,而且……”

  “唉,”凯瑟琳说,“那可太不巧了。”

  “没错。我,唔……我们……晚些时候见吧。”

  突然间一切变得那么陌生。

  凯瑟琳糊里糊涂的,不知是如何走出特雷办公室的。此时此刻,她站在特雷办公室的门外走道上,刚才发生了什么?特雷突然间变得非常、非常紧张,这难道只是她的想象吗?如果不是想象,那么她做了什么,或者说她的肢体语言暗示了什么使他变得如此紧张?难道是因为她热切地希望与他共进晚餐?

  即便想一想他想要与她共进晚餐也是够荒唐的,不过,他肯定会想见自己的孩子。难道不是吗?

  凯瑟琳走下楼梯,回到游戏室。

  没错,即便想一想他想要与她共进晚餐也是够荒唐的。

  不管她穿什么样的内衣,这个人都与她分属不同的阶层。

第4章

  “斯塔茜,你要在三明治里夹什么肉?”凯茜捧着一堆冷藏食品从冰箱边倒着走了过来。她突然一转身,与特雷撞了个满怀。

  他眼看要撞上,但却无法及时避让。

  “哦,天哪,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说。

  几个滑溜溜的塑料袋装食品从她手中滑了出去,落到两人之间,谁也无法立即走开。特雷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抓袋子,右手中的咖啡杯一阵乱晃。

  他本该就让那些袋子掉下地的,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瑞士奶酪和一袋火腿,同时也触到了凯茜的右乳。

  “天哪,对不起。”他说。

  凯瑟琳慢慢挪到长餐桌前,把那些冷藏食品一古脑儿放在上面。她嫣然一笑,双颊泛起两抹红晕,谢天谢地。

  今天早晨她一副十八岁姑娘的模样,头发向后梳成了马尾式,脸上没涂任何化妆品,清新可人。她上穿一件过大的宽松无领长袖衫,下着牛仔裤。

  “好啦,”她说,“真把我给撞醒啦!”

  “对不起。”该死,他脸上也泛起了红潮。他已记不起上次露出赧颜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在六年级吗?抑或在三年级……

  他不愿去想她的身体摸上去多么柔软,也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即这次偶然的身体接触是他丧妻以来与女人贴的最近的一次。他拒绝承认自己情感上的激动,不愿分析自己心里突然产生的慌乱是否出于渴望、需要或者诱惑。他已认定,自己对凯茜的感情属于兄妹式的。

  他迅速改变了话题,“非常抱歉。昨晚取消我们的面谈实属迫不得已。”

  “没有问题,”她简短地说,“谢谢您留下了便条。”

  “我得去办公室,回来时已经很迟了。我想大概已经两点半了吧。”特雷解释说,“我们与一个重要客户谈成了一个很大的软件项目,最后期限早已确定。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让大家不分昼夜地连轴转。昨天出了点问题,项目经理回家庆祝她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所以我只好去代替她。”

  她在为道格做三明治。此时,她抬起头,望着他莞尔一笑,“您真会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上帝!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评价过。他耸了耸肩,说:“如今,任何结婚十年的人都该有一夜的自由。”

  “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因为大家都对它期望过高。”斯塔茜一副独特的标准黑色装束。今天早晨她还配上了一副同样阴沉的愁容。她站上滑板,端着碗和一盒近来最喜欢吃的混有干果的燕麦片,向厨房的餐桌滑了过去。

  “你能不能把那个东西留在门边?”特雷对女儿说。

  她没有回答。他其实也没指望她会那样做。

  她又滑回了长餐桌,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橘子汁,给自己倒了一杯。

  日复一日,早晨是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候。像特雷一样,斯塔茜和道格都不是早起的人,准备上学的忙碌可能充满着真正的危机。

  “哎,斯塔茜,”凯茜热情洋溢地说,“你想在三明治里夹什么?烤牛肉还是火腿?”可能是标准的英国口音使她的声音听上去格外令人愉悦,抑或她在早晨显得特别欢快,充满生机?

  斯塔茜坐在桌边低头吃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她头都没抬就说:“我不要午饭。”

  “太糟了。”特雷说,“不管你要不要,你都得吃午饭。”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不过,这些日子里,他与女儿在一起时似乎总会有些摩擦,有些不愉快。他看着这孩子总不免感到有点灰心失望。

  “给她火腿和奶酪。”他脸色阴沉地告诉凯茜。

  但是,凯茜却依然一副欢快的样子,不理会那充斥在屋子里的紧张气氛。“怎么样,斯塔茜?今天就夹火腿和奶酪?”

  “我吃素。”

  “但是,你昨晚还吃了阿妮塔的炖肉……”

  “今天,”斯塔茜粗鲁地说,“今天,我吃素。”

  上帝,帮帮我吧!从斯塔茜好斗的表情和凯茜突然张大了的眼睛,特雷意识到他情不自禁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对不起。”他说。该死!他今天早晨没做别的,只是在道歉。“好吧,斯塔茜,那就带奶酪三明治吧。”

  “我是严格意义上的素食者。”面对他那副茫然的样子,她又补了一句,“不要奶酪。”你这个蠢货!她没说出声,但是,隐含的意思却一目了然。

  “好吧,那就带色拉吧。”他尽量模仿凯瑟琳欢快的样子。这时,他转过身对凯瑟琳说:“我们有莴苣吗?”

  “当然有,”凯瑟琳的笑容充满温情,令人愉快,相形之下,斯塔茜脸上却冷若冰霜。“色拉,马上就来……”

  道格手脚并用地一蹦一跳进了厨房。特雷觉得自己的脖子和肩膀绷得更紧了。他正要怒吼,命令儿子站立起来走路。就在此时,凯瑟琳在他脚上重重地踩了一下。“哎呀!”他叫了起来。

  接着,他注意到,道格一看到地板上他最喜欢的碗就突然停了下来。那是一只塑料狗食盘子,上面印有海盗字样,碗里盛满了一团团硬邦邦索然无味的狗食。

  哦,现在倒很有趣了。特雷从来就没有尝试过将道格的游戏推向极致,用真狗食来喂这个孩子。

  道格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或者至少可以说,如果特雷发现他儿子扮狗比做人更加轻松自如这个事实有什么好笑的话,那么,此时道格的面部表情就更好笑了。

  “早上好,道格,”凯茜声音欢快地对他说。宽松无领长袖衫上印着玛丽·波平斯。“今天早晨你是当小狗呢还是做小男孩?我为小男孩买了特别好吃的东西,不过,要吃的话,你得坐到桌子边上用调羹吃。”

  毫无疑问,她已经在桌上为道格准备了座位。在道格的座位前面,是一罐牛奶和一盒甜麦片。

  道格的眼睛瞪大了,许多星期以来第一次,至少是特雷听到的第一次,他喊了一声,“甜麦片!”接着,他爬了起来,跑向桌子,顺顺当当地坐到了座位上。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斯塔茜这时从早餐上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当然,她的微笑是对着凯瑟琳的,而凯瑟琳也冲着小姑娘笑了,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

  很清楚,她们共同策划了这场甜麦片活动。

  凯瑟琳指甲上涂着黑指甲油,这明白无误地显示,她至少在女儿的陪伴下度过了一部分晚上的时间。特雷颇为满意,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感到满意。

  他倾了倾身,靠近凯瑟琳,压低声音说:“你没把孩子们单独留在家去买东西吧?”

  她惊讶地投去一瞥。“当然没有喽,我让人送货上门的。”她也靠近一点说,“对不起,刚才踩了您的脚了吧?”

  她身上散发着异香。这是香皂与柔和清香的护肤水混合在一起产生的幽香。在如此近的距离里,他能够数得出散布在她鼻梁和两颊上的几颗雀斑。这几颗雀斑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妩媚可爱。到底为什么她从不用化妆品把它们遮盖住呢?

  “那么晚了,你是怎么让杂货商愿意送货上门的?”他问道。她的眼睛呈淡淡的蓝灰色,虹膜外有细细一圈颜色较深的部分,近乎黑色,眼睫毛浓密,富有光泽,而且……

  特雷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得太近了,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是没办法让他们送货上门,”她回答说,伸手盖上斯塔茜装色拉的塑料饭盒的盖子。“但如果动动脑筋,就会有办法。打电话订一块比萨饼,比萨饼送来时,可以对来人说,如果他在十点钟前帮忙买一盒甜麦片,他就会得到二十美元小费。”

  “我会还你钱的。”特雷对她说。他倚靠在长桌上,慢悠悠地又呷了一口咖啡。“其实我是想告诉你,请你记下支出的清单。”

  “当然可以。”她又冲他微微一笑,“今天早晨您看上去很潇洒。我猜穿这套衣服是要去办公室吧。”

  “谢谢,没错。”他用手指梳过头发,对她的恭维竟感到一阵兴奋,真有点莫名其妙。“我要开一整天的会。”

  她麻利地扣上道格的紫色午饭盒,“今晚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在九点钟回来,”他说,“正好赶上我们谈话的时间。”

  “哦,”凯茜的笑容消失了,“不回来吃晚饭?”

  “我有个会要开得很迟。”

  他使她失望了。她竭力不表现出来,但是他确实令她失望。显然,她有某种期待,这很可能因为,大多数家庭一天至少有一次共同进餐的机会。

  不过,苏德兰家族并不属于大多数。长期以来一直如此。

  “我们得走了,”斯塔茜恳求道,“道格,去刷牙,快!你有股狗的味道。”道格一溜烟消失在走道里,这时,斯塔茜又向凯瑟琳展示了她那难得一见的笑容。“他以为这是在赞扬他呢!”她站上滑板向门口滑去,“我先出去上车。”

  “带上午饭,”凯瑟琳说,“不要忘了向爸爸说再见。”

  “再见,特雷,”斯塔茜拖长声音说,“今天一定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因为上帝知道,我们已经拥有的四十亿是远远不够的。”

  “在我们国家,”凯瑟琳说,“我们一般只在谈话中间使用冒犯别人的话。见面招呼与离别再见时通常不说冒犯的话。简单说一句‘一天快乐’就行了。还有,你可以认为我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每个人早晨都需要拥抱一下。”

  斯塔茜的笑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将通常用在特雷身上的敌意转向了凯瑟琳,而且变本加厉。“我不要!”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迟疑地瞥了一眼特雷,这看起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太可笑了。”凯瑟琳粲然一笑,温柔地说,只当斯塔茜在开玩笑,“我还没有遇到过任何不能从拥抱中得到好处的人。”

  斯塔茜眯缝起眼睛,特雷觉得自己很紧张,因为那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斯塔茜的脾气太像他自己了。她的情绪变化也酷似自己。其实,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他的影子,可怜的孩子。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她看看凯瑟琳,又看看特雷,然后目光又落到了凯瑟琳身上,脸上竟绽开了笑容。不过,这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笑,而是一种精明狡黠的笑。特雷只得打起精神,强作欢颜。

  “这样的话,好吧!”他女儿说,“如果早晨真的每人都需要拥抱的话,那么,你们就先来吧。”

  特雷看看凯瑟琳,凯瑟琳也看了看特雷。他相信两人眼里都流露出震惊。

  嗯……

  凯瑟琳的脸刷地红了,多么令人称奇!接着,她哈哈一笑说:“不过,我并不是家庭成员。”

  “哦,”斯塔茜说,“我明白了。这么说,你并不真的认为每个人都需要拥抱。你的意思是,有些人需要拥抱。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不在其中……”

  “不,那并不是我的意思。其实,我也非常需要拥抱,但是,我这是第一天在这里工作,更不用说我与家乡、与家人相隔十万八千里了。我只期待得到你和道格的拥抱,就这么回事。”

  “我们对拥抱提出了挑战,”斯塔茜告诉她,“苏德兰家族赞成飞吻,我们尽可能地避免身体接触。需要时,我们就握握手,因为握手会提醒我们这是在做交易。”

  斯塔茜走过厨房,在离特雷面颊约一米的地方,给他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动作。“一天快乐,”她绷着脸说,“今天把你的恶意收购控制在三个以内,好吗,爸爸?”她抓过滑板出了门。纱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哦,天哪。”凯瑟琳说,“对不起,我……”

  “她没有错,”此时还不到七点半,特雷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作为一个家庭,我们……缺乏亲情。”

  “好吧,”凯瑟琳说,“作为一个家庭来说,如果在这点上并不特别愉快的话,那么,您就该想方设法对此作一些改变。飞吻固然有它的用途,但是,它不该用于家庭成员之间。”她推开厨房门,探头对着走道说:“道格,即使你一颗颗地刷牙,也该刷好了吧。快一点,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

  特雷目送凯瑟琳逼着儿子出了门,杯中的咖啡这时也喝完了。

  “晚上见。”她对他说了一声,一副礼貌周到的模样。

  凯茜可能教会他们如何拥抱。这个主意非常吸引人,但却十分荒唐。很有可能他们大家都已无可救药。

  不过,特雷想起来了,到今天早晨为止,凯茜来了还不到一天时间,斯塔茜脸上就露出了微笑,而道格也开口说了话。

  他的新保姆真是个传奇般的人物。如果说有谁能够创造这个奇迹,那么,除了凯茜·温德没有别人。

  特雷的塔楼办公室亮着灯。

  凯瑟琳在轻手轻脚地关上道格的卧室门时,可以从那俯视着中心庭院的拱形窗户上看得出来。

  毫无疑问,道格是她见到过的最不善言辞的孩子。除了早饭时说过的那几个字外,她一天中听他说过一回“是的”,两回“不,谢谢”。不过,他给了她一堆书,让她晚上睡觉时消遣,当然喽,都是与狗有关的书。

  她最后来到了通向特雷的塔楼的楼梯上。春夏两季天气暖和的时候,穿过庭院直接上楼会快得多……

  夏天她是不会在这里了。或者春天她就已经走了。除非特雷的生意伙伴比尔·刘易斯真是她失踪的哥哥,只有那样,才可能有理由常常来此拜访。

  她感到自己由衷地希望那是真的。

  凯瑟琳在阿尔布图书馆里度过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阅读有关那位神秘莫测、令人困惑的比尔·刘易斯的所有地方消息。她研究了几张模糊不清的新闻照片,试图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与皇室成员相似的地方。他的年龄正好对上,这点没有疑问。身高体型好像也没问题,肤色更是一模一样。

  据社会新闻版报道,比尔·刘易斯似乎经常光顾一家高级餐厅和一家名叫拉特派克的夜总会。他是阿尔布考古协会和当地探险者俱乐部的成员。他还连续好多年为大哥大姐组织的新墨西哥分部广泛地集过资。

  明天,凯瑟琳将会花上一天时间去打电话,设法找到某个知道比尔·刘易斯下落的人,没准能找到他在探险俱乐部里的朋友呢。在这点上,既然特雷认为他好像已经到什么地方旅游去了,她就该押押这个宝。

  如果比尔真是她失踪已久的哥哥詹姆斯王子,那么,他已经做了许多会让她和家人都感到自豪的事。

  如果他不是的话,那么好吧,她就像劳拉说的那样,做了件劳而无功的事。但她坚定不移地对自己说,退一万步想,就算放任自己到苏德兰家来是完完全全在浪费时间,她也会从工作中享受到休假的快乐。这是一个不必时时被人称为凯瑟琳公主殿下的休假,而以往她每次出门都无法避免。这确实是休假,尽管苏德兰家族成员之间关系紧张。

  坦率地说,凯瑟琳很喜欢斯塔茜。在小姑娘无礼的外表之下,可以看到一个才智出众、反应敏捷、异常敏感的女孩,一个渴望走出高楼深院的女孩。道格是个最可爱的小东西,凯瑟琳已经彻底爱上了这个男孩以及他假扮的那条狗。至于他们的父亲……

  凯瑟琳在图书馆的时候,也已经读到了特雷和他的妻子海伦娜的故事。

  海伦娜是美国上层社会的标准美人,一位风姿绰约、身材优美的金发碧眼女郎。她与特雷真可谓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凯瑟琳在社会新闻版上看到他俩婚礼的消息,还看了他们两个孩子出生的新闻。她浏览了一系列有关特雷蒸蒸日上的计算机软件业务的文章,有关他与比尔·刘易斯合并的报道,还有数不清的关于苏德兰家族的故事。

  最后,她找到并仔细阅读了海伦娜的讣告。这篇讣告特别长,包含了一帧照片,列举了这位女性生前所做的种种善事,但是,只字未提她的死因。

  千真万确,只字未提。

  仿佛某天早晨,她突然停止了呼吸,原因不明。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敲响了特雷办公室的门。

  “门开着。”

  特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转身看到他从卧室出来,正走下楼梯。他此时仍然穿着早晨穿的那套昂贵的意大利西服。不过,领带已经松了下来,衬衫的第一个纽扣也已解开。这并没有使他显得邋遢,而是在凌乱中透出潇洒漂亮。

  “请进。”他说。

  但是,她却踟蹰不前。这时,特雷从后面伸出手拉开门的碰锁,推开了门。

  她抬腿迈进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感到茫然,没有一点知觉。对她来说,没有必要如此紧张。这只不过是公务会谈,仅此而已。持续时间可能不会超过五分钟。她会迅速地汇报道格和斯塔茜这一天的情况,然后就离开这里。

  其实,甚至可能完全没有必要坐下。

  “我不敢肯定要告诉您点什么,”她简洁地说,“道格和斯塔茜与我仍处在互相了解的阶段。”

  “我能给你拿点什么喝的吗?”特雷向吧台走过去,“来杯酒?”

  酒。

  “哦,”凯瑟琳说,“不!我,嗯……谢谢,不过真的,我只在特殊的场合喝酒。”

  他转身面对她,就像电影中的理想的约会场景一样。他真的是集财富、权力和魅力于一身。当然,他还有电影明星般的容貌。

  这不是约会,当然也不是什么梦幻。

  不行,她不能晕乎乎地喝酒,然后开始展开想象的翅膀,狂乱不羁地去幻想。不用,非常感谢!

  “这难道不是特殊场合?”他问道,“你的新工作第一天结束?”他用手指了指房间另一边,“请坐。天知道,这一天也够长的了。”

  在他办公室较远的角落里,凯瑟琳看见一个表面松软的沙发和几只看上去不那么奢华时髦但却舒适宜人的椅子。他指的是那个方向,还是他办公桌前那些比较严肃的椅子?

  她不想作任何假设,只是原地不动地站着。

  “给我来杯姜汁苏打水吧。”既然他好像决意要让她来一杯什么,那么,就来一杯这个吧。就在他倒苏打水的当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上衣在宽阔后背上绷紧的样子。“请不要见怪,不过,不管场合特殊不特殊,明天早晨我都得早早起床。更糟糕的是,我还得让道格起床。您知道,我还从未见过一个六岁男孩黎明时不肯醒来,也不肯出门。”

  “道格不太喜欢上学。”特雷递给她一杯苏打水,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刻意避免了手指的接触。

  “那可太糟了。尤其是考虑到他还要读……十一年书?”

  “是啊,而且还有四年大学。除了没有把他从学校召回家来学习外,我们已试过了所有办法。”特雷领着她向会客区走去,“不过,我确实在想,他需要与社会沟通。这你明白,他该接触其他孩子。”

  他把一碟椒盐饼干放在长沙发前的咖啡桌上。“请自便,”他继续往下说,“原谅我在谈话时嘎吱嘎吱地嚼东西,不过,晚餐时,我一直忙于工作,而中饭可是很久以前吃的了。”

  他昨晚只睡了一会儿觉,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如果照他早晨说的,昨晚他两点半钟才到家,今天早晨起床、梳洗,七点过后就已准备好上班,那么特雷昨晚很可能只睡了大约四小时。

  凯瑟琳在一张椅子边上坐下,因为看上去特雷有意坐长沙发。“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到厨房去谈。那样的话,我可以为您做点晚餐……”这难道不是住家保姆该做的吗?她不敢肯定。不过,仔细打量一下就可发现,特雷很显然已经疲惫不堪。无论是不是她的分内工作,她都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个男人做一块三明治,或者用微波炉给他热一点阿妮塔为她和孩子们做的晚饭——美味通心粉和奶酪。

  “不用,”他说着,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谢谢,不过,我只想在一个地方坐上片刻。今天实在太紧张了。一开始就是冲突,我不得不开除一个效率低下的人,他不服,我差点打电话叫保安。这件事十二个小时前才结束。”

  凯瑟琳禁不住问道:“难道您还没有超越事必躬亲的阶段?”如果她读的报纸没错的话,那么,苏德兰—刘易斯公司价值相当巨大。

  他坐直身体,呷了一口杯中酒。“我不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似的。我工作是因为……好吧,是因为这是我的兴趣所在、能力所在。我擅长策划,并且善于管理这个企业。要让我把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简直比杀我还难受。”

  “其他事情”是否包括把时间花在孩子们身上?凯瑟琳不敢问出声来。另外,他只不过缺席了两顿晚餐。连续两天不在家吃晚饭可能是一种巧合。

  “斯塔茜在不断向我打听感恩节晚餐的事。”她告诉特雷。

  他抬起手,在粗密的短髭上摸了一下,脸上表情并不十分快乐。“哦,上帝,那就在下星期了,是吗?”

  “是吗?”她问,“我不敢确信,因为这是美国的传统节日。斯塔茜认为是在下周四。从明天开始还有一个星期。”

  “是的,”特雷叹息道,“我母亲要去夏威夷看几个朋友,所以这个假期就我们四人在家。虽然……”他又呷了一口酒,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似的,“我想与你好好谈谈这件事,好像还是一如既往为好。”他放下酒杯,眼睛直视着她,“你已经要求过好几次,希望大家共进晚餐……”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目光却依旧直直地盯着她。“我与斯塔茜在一起好像总会发生点不愉快的事,引得我怒气冲冲。而每当这时,道格都会十分不安,我们大家仿佛无法沟通似的……其实,我一直在有意避开晚餐时间。”

  “哦,天哪!”凯瑟琳轻声说。

  他点了点头。“我和一些人谈过,向一些专家请教过。他们认为,让斯塔茜拥有那个空间或许是个好主意,不过,说实话,我不知道会怎样。你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会表现得多么可怕。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逃避倒很像放弃,不过……”他摇了摇头,“这听上去很可怕,不过,倒是为我不回家找到了借口。”

  他又坐回到长沙发上,用手指压在鼻梁上,好像头痛欲裂似的。“我真不敢相信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但这些说给别人听时,一定非常可怕,对吧?”

  凯瑟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所以,她选择了说真话。“对,既然您知道这些道理,那么,您也该从心底里明白,逃避您自己的孩子可能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么,我该做点什么呢?抓住她,把她摔在地上,强行要求她不准再如此粗鲁无礼?天哪,凯瑟琳,好多次我不得不一言不发,两眼狠狠地瞪着她。每当这时,我的血压就开始升高。”

  “不过,那只是部分问题所在。”她说,“您难道还不明白?”认识到这点时她哈哈一笑。“您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像一个精神上的拳击手,每次一见到斯塔茜,您就立即进入那种状态。”她身体又向前挪了挪,“比如今天早晨,还记得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特雷擦了擦眼睛,“我真不记得了。是不是那种‘今天你穿的到底是什么’,或者‘你要穿成那种样子出门的话,除非等我死了以后’?”

  “非常接近,”凯瑟琳说,“与穿衣服无关,不过您确实批评了她,特雷。原因是她在厨房里滑滑板。您没有对她说早安,您其实根本就没有和她打招呼,开口就告诉她,您希望她把滑板放在门边上。您那眉头紧皱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语言明确无误地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本周内她已经把事情搞糟过一百次了。”

  “你说什么?”他问道,“我就不该批评她吗?”

  “如果您不想让她在屋子里滑滑板,那么就定个规矩,让她把滑板放在车库里。”凯瑟琳劝道,“如果她疏忽忘记了,您先向她说声早上好,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您深深地爱着她并且很高兴见到她,您把昨天夜里做的有趣的梦告诉她,因为您知道这会使她开怀大笑,接下来,您对她说,‘哦,顺便说一下,你好像忘记我们订的规矩了,是吗?请把滑板拿到门外去,好吗?’这时,您笑容满面,斯塔茜也会明白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

  “说说容易做起来难。”特雷喃喃地说。

  “我曾读过一本非常好的书,涉及到关系问题。”凯瑟琳告诉他,“这是人们常常身不由己做的事情。比如,一首歌让你感觉很美妙,往往是因为在你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发生了很美好的事情。你明白,‘哦,亲爱的,他们在弹奏我们的歌呢!’但是,人们也把事情与糟糕的经历联系在一起。我记得读过的那个例子涉及到夫妻关系。蜜月一过,他们就开始吵架,大多数人显然是为金钱而争吵。反复无常的话题,不是吗?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确实并非一日之功。两人经过一天并不轻松的工作后回到家,另外,小吉米在日托所还遇到了麻烦。他们没有接吻问好,而是立即重新开始为钱争吵。如果他们经常这样,钱的问题可能会有一天解决,但是,他们仍然一进门就开始争吵,因为,他们已经把相互间的见面与所有的愤怒、痛苦、失意以及紧张联系到了一起。这可是两个发誓互敬互爱的人,但是现在,他们在下意识中已经把自己训练得一见到对方的脸就感到非常厌恶。”

  “哦,上帝!”特雷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那就是我的所作所为吗?我是说在处理与斯塔茜的关系上?”

  凯瑟琳点了点头,“我想是的。您说过,一看到她您就感到紧张。那种紧张感很可能是双向的。即便不是这么回事,由于斯塔茜生性十分敏感,至少她也会受您的影响变得紧张。不过,这也不全是您的错。她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孩子。我发现过她在估计什么样的反应最使您心烦意乱,然后就冒险一试,接着,冷静地坐观您大发雷霆。”

  “这么说,我该做什么?”他自问自答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做一些改变。我得看着她,不要发火。我眼睛看着她,心里想‘这是我的女儿,我爱她’,而不要总想‘这是我的女儿,我要拧断她的脖子’。”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是,凯瑟琳知道,特雷不是那种轻易被困难吓倒的人。

  “您还需要暂时控制一点,尽量少批评,”她建议道,“无论什么时候您见到斯塔茜,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即使是些很高兴见到她之类的话。”她嫣然一笑,温柔地说,“您还可以偶尔试着对她露出笑容,而不必总是对她怒目相视。”

  特雷两眼紧盯着凯茜说:“上帝,你一定认为我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不,我认为……”她眼睛朝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迎着特雷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里充满了温情,两颊泛起他已熟悉的淡淡的绯红。

  早晨见面后不知什么时候,她把那束成马尾状的头发解开散披在肩上。好一头亮丽的、浓密厚实的栗色头发,闪着光泽,摸起来一定非常非常柔软。

  特雷右手拿起酒杯紧紧握住,左手悄然抱住右臂。用手去摸保姆的头发是不端的品行,即便他确实只把她当作小妹妹对待。

  “我认为,您有改善与斯塔茜关系的想法,简直太妙了,”她柔声说道,“更不用说您决定采取行动,打算下功夫真正改善关系了。太多的人甚至连试都没试过。”

  凯茜认为他太妙了。这可能是因为满满一杯酒下了空腹的缘故,但十分可笑的是,她的话确实使特雷感觉非常好。或者可能因为他突然看到了希望,所以变得如此过于自信。多少年来第一次,他实实在在考虑到了明天,感觉到尽管希望不大,但他和道格以及斯塔茜仍然有可能真正从海伦娜死亡的阴影中毫发无损地走出来。

  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空杯放到桌上。“要想留住你长期工作的话,我得怎么做才行?”他问道。

  他的话使她感到了意外。她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心里十分明白,他只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

  “请务必当真,”他倾身向前,试图证明自己的真诚,“我不是在开玩笑,凯茜。请考虑一下怎么才能使你呆长一点,哦,七年怎么样?待到道格上中学!考虑一下经济和其他方面的补偿怎么样?一周中你需要几天或几晚休息?一年需要多少周假期?至于住房问题,你知道,我们可以在这里为你安排一个私人套房,就在这座楼房的两翼中挑一套。而且,如果你将来要结婚,你的丈夫也可以住在这儿。”

  凯茜真的大吃一惊,“苏德兰先生……特雷,我……”

  “我记得你说过还没有男朋友,不过,如果你在家有什么关系特别的人,我可以把他接出来,给他找一个工作。”

  “没有什么关系特别的人。”她说。

  “无论他是干什么的,请你相信,我都会为他在苏德兰—刘易斯公司找到工作,而且……”

  “没有关系特殊的人,”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提高了许多,“真的!”

  特雷满面笑容地看着她说:“对不起,如果我想要什么,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得到的。我不由自主地这样去做,是因为真的太需要你了……”

  她把目光收了回来,向下看着放在腿上的紧握的双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汇是多么贫乏。

  “为我工作。”他迅速补充说。不过,就像几天前一样,幻觉中的凯茜又一次如闪电般映入他的脑海,只见她在他的床上,浓密的棕色美发散铺在枕头上。

  错了,错了,错了!见鬼,这念头到底从何而来?因为酒吗?可能,不过,他那天晚上可是什么东西也没喝呀?

  特雷的目光也移向别处,惟恐她会从他眼中看出他内心深处暗藏着的那个令人厌恶的意念。他在想方设法吸引她留下来长期工作,而不想把她吓跑,不再回头。

  她的坐姿高雅而斯文,双膝紧紧靠在一起,后背挺得笔直,两肩自然向后,仿佛仍然穿着那天面试时穿的旧式贵妇人套装。在他潜意识里出现的不仅仅是她那美丽的胴体,还有她那裸露修长的双腿环绕在他身上的情景。如果她能够解读他的内心思想的话,一定会感到极度厌恶的……

  就在这时,凯瑟琳说了句,“哦,天哪。”哦,天哪!

  特雷两眼凝视酒杯。小妹妹,还记得吗?她是一个极其甜蜜可爱的姑娘,没错。但是,他对她的感情是兄妹式的。至少,他们大多数时间是这样的。

  他偷觑了她一眼。是的,她确实有着修长的腿,非常非常美丽而修长的腿。

  这双美丽而修长的腿从来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缠绕过任何人。这双美丽而修长的腿属于一个与他不是同一类型的娇媚可人的年轻女人。

  他感到兴趣索然,苦涩不堪,而且产生了玩世不恭的念头。他突发奇想,还不如沉溺于纯粹的肉体关系中去,不涉及思想与灵魂。他要不断地进行狂热粗暴而不承担任何义务的性生活。

  可爱的凯茜·温德,嗯,若想知道她的需要,可没有像他在纽约大学和哈佛大学挣学位那么艰难。毫无疑问,她需要的是美妙温柔的性爱,一种全身心的密切配合,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她需要的是充满爱意的喁喁私语和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誓言。她需要的是从此以后快乐至永远。

  可她不知道快乐只不过是个神话,而永恒是一种谎言。

  真该死,他一直感到自己比较正派,但是现在,他竟然几乎迷失了心性。

  至少,他已不再因为凯茜温柔热情、落落大方,不再因为她有一头美发、一脸妩媚的笑容而产生把她钉到墙上的冲动。

  上帝,他是一个大大的笨蛋。

  他抬起头来,发现她正凝视着他。

  “您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我累了,”他说,“对不起,我……帮我个忙,好吗,凯茜?”

  “当然可以。”

  “请你考虑一下,”他说,“你知道,就是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事。”

  他最终会让她明白,在这件事上他是多么认真。接下来,就有可能说服她接受他的建议。因为每个人都有价码,即便凯茜自己并不清楚,他也会迟早弄清她的价码是多少。

  “恐怕考虑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处。”她怀有歉意地告诉他。她的眼睛具有非凡的魅力。

  “不管怎么说考虑一下吧,”他说,“你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去提出你的要求,无论多么过分也没有关系。”

  凯瑟琳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您真不知道我会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

  “其实,”他说,“考虑到你的推荐人之一是王室成员,我确实可以猜到几分。嗯,我一直想问你这个问题。你怎么结交上公主的?”

  两朵红云又飞上了她的双颊,“这要比您想象的容易多了。”她说,“遇上她们……纯粹是出生造成的。”

  “你母亲或父亲为皇室工作,还是做其他什么事?”

  “是做其他什么事吧。”她告诉他。说着,她站起身来,显然有些不安,不愿继续往下谈论她自己。“我可能得去看看斯塔茜,是她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特雷也站了起来,抬腕看了看手表。他这才意识到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正如你所知道的,这位公主对你评价极高。”

  实际上,这很滑稽。凯茜恨不得自己变成一缕烟,从那门缝里飘然而去。“我很高兴,”她半天才说出话来,“请您原谅,先生。”

  不知怎的,他已经使她惊慌失措,竟情不自禁地又以先生相称。

  他陪她向门口走去,“我明天上午还有一个早会。不等你把孩子们叫起床我就会出门。祝你好运,我明天会在五点钟前回到家。”

  她抬起头看着他,两眼充满了期望说:“好的,那么我们就等您吃晚饭?”

  嗯。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懊恼,因此,她微微一笑,接下去语调柔和地说:“我猜您又不会回来吃晚饭吧。”

  “明天晚上有一个慈善组织的晚餐会。我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了我母亲要去参加。实在对不起。现在已经太迟了,要反悔就不太合适了。”

  “那么,星期五怎么样?”

  她一副满怀希望的神情,特雷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坏蛋。

  “我需要几天清理一下日程安排,”他承认道,“有些东西我是无法改变的,星期五的晚餐会就是其中之一。”

  凯瑟琳眼中的希望之光显然黯淡了下去,特雷明白,她已不再像几分钟以前那样认为他是个有情趣的人。

  “我会这样做的,”他告诉她,“我会回来共进晚餐的。而且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我答应你。”

  “不要答应我,”凯瑟琳对他说,“答应您自己吧。”

第5章

  “嗨,这下您看起来太完美了!”

  那位头发油黑的俊俏女人帮特雷调好蝴蝶结领带时,忍不住说道。凯瑟琳此时站在楼梯平台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

  特雷穿着无尾晚礼服,令凯瑟琳感到遗憾的是,无论那女人是谁,她都说错了。他并不需要领带来使自己看上去完美。

  这套价格不菲的混纺套装无疑是根据他的体型精心裁减的。特雷穿着日常礼服时,魅力四射。而穿上无尾晚礼服……简直就帅呆了。

  凯瑟琳第一次看詹姆斯·邦德系列电影时才八岁。打那以后,一个身穿无尾晚礼服的潇洒英俊的男子形象就折服了她。

  凯瑟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性格中活泼调皮的那部分开始展露出来。她明白,自己正在偷听别人谈话,而且并不特别当回事。她……并不想走开。

  在她下面,那位黑发女郎仍然在不断地侵占特雷的空间。她站得太近,而特雷似乎也并不在意。

  不在意。凯瑟琳确实不知道,如果像这样一位光艳照人的美女靠近到可以接吻的地步,有多少男人会在意。

  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令人神往,优美的身材使人陶醉。标准的椭圆形脸上眉清目秀,精致无比。

  凯瑟琳的脸却全然不一样。眼睛看上去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通情达理的英国小学教师,鼻子具有典型的日耳曼人特征,嘴巴过于阔大,让人感到要是安在提线木偶上倒挺合适。

  凯瑟琳在一个满眼都是美女的家庭里长大,三个姐妹和她的母亲都美艳惊人。凯瑟琳自认为已经学会不把自己的镜中形象与她所见到的其他人进行比较。

  可现在看来,她还是需要继续加强修养。

  黑发女郎从特雷宽阔的肩头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棉绒,当然,她肯定穿着无比高档、奇特异常的内衣。所以,她也就特别自信。

  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这位女郎穿着非常紧贴合身的黑色礼服,领口开得非常低,露出了异常丰满的胸乳上部。礼服紧紧裹着她那平滑的小腹,柔和地展示着丰润的双腿、浑圆的臀部……

  欲与风度翩翩的主人产生《音乐之声》般的爱情是凯瑟琳的幻想,可这最后的狂想此时却被击得粉碎。无论如何她也无法与眼前这个女人抗衡。

  一般说来,这种女性间的比较很愚蠢,具有自我贬低的可能。不过,不管人们通常如何,在此情景中,保持清醒理智是不可能的。

  黑发女人比凯瑟琳年长,体态优美,看上去更加成熟持重,自信老练,处事冷静。

  “您的母亲已经在汽车里了,”她喃喃地说。由于站得太近,她那完美丰硕的乳房在特雷的胸脯上摩挲着。“这可是我们今晚单独相处的最后机会了。”

  她在调动一切可能的肢体语言,只差没打旗语了,为的就是让他明白,她想要他亲吻她。

  但是,特雷并没有把她揽进怀里,而是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说:“我们不该让她久等。”

  他不想亲吻她,甚至并不特别喜欢她。

  凯瑟琳如释重负,突然间感到一阵轻松。她该好好自责一番。从逻辑上来看,货真价实的凯瑟琳公主竟然陷入了幼稚的幻想之中,真是太可笑了。

  特雷不喜欢这个女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今晚他不会带她回家,不意味着他不会与她发生狂热的、充满激情的性关系。凯瑟琳心里明白,男人们通常不会与他们真心喜爱的女人发生充满激情的狂热性关系。她明白这一点,是因为男人们通常都真心喜爱她。

  她需要记住,自己到阿尔布来的目的不是与郁郁寡欢的特雷谈情说爱,陷入极端浪漫的爱情纠葛之中。她是来找比尔·刘易斯的,想要弄明白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失踪已久的哥哥。

  凯瑟琳目不转睛地看着特雷领着漂亮小姐走出去。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她在楼梯顶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她两肘撑在牛仔裤的双膝上,两手托住下巴沉思着。

  她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最有经验的女人,但尽管如此,当纠缠不清的浪漫爱情到来时,她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需要的是什么。

  此时她不需要的是把事情搞复杂。而且,她绝对不想要无法到手的东西。

  既然这样,她就应该竭尽所能在她和特雷之间保持恰当的距离,就不应该坐在楼梯顶上出神地呆望着这个男人。

  因为,即便出现奇迹,即便特雷……在经受过理智和情感的折磨后认定他狂热地爱上了她,那么,他们开始的任何关系也都会变得异常复杂,会变得十分可怕,令人痛苦不堪。

  他毕竟仍然深深地爱着亡妻。

  使原本错综复杂的生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的是,此人对凯瑟琳到底是谁一无所知。

  她发现自己在隐藏自我的方面做得非常出色。特雷根本无从知道她是皇家公主,不过,令人称奇的是,他竟然会喜欢她。她心里明白,他真心喜欢她。而且,他认为她在照顾孩子们方面表现出色,希望她在此待上七年。

  凯瑟琳以前从未工作过,也就从来没有承担过什么责任。她第一次出来就做得这么好,真让人感到特别满意。

  特雷的感情——他对她的欣赏和喜爱,是真诚的,毫无做作的成分。对于这点,她心中十分清楚。他不仅喜欢她,而且敬重她。

  凯瑟琳有生以来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有人喜欢她,这并不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的内在魅力。

  如果奇迹发生,如果特雷真的爱上了她……

  是的,这将会非常复杂,而且可能性极小。不过,哦,那将会是多么美妙啊!

  凯瑟琳二十岁的时候,曾在罗马度假时倾心爱上过别人。

  理查德·安德森是一位美国纽约来的学生,凯瑟琳在偷偷离开姐妹们和保镖后加入一个大众旅行团参观地下墓地时与他相遇了。当时,她戴着墨镜和宽沿帽,没有人认出她是温博罗的凯瑟琳公主。

  理查德像大多数美国人那样,随意大方地走向了她,请她用他的相机帮他拍张照片。于是,他俩开始谈话并且迸出了火花。他英俊潇洒,魅力非凡,简直摄人魂魄。她又是那么年轻,特别容易激动。而更加不同凡响的是,他仿佛也同样被她的魅力吸引住了。她同意与他共进晚餐,部分是因为他好像不大可能会知道她的公主身份。现在回想起来,她意识到,他并不特别聪明。他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在谈论自己。不过,他看上去倒象是汤姆·塞勒克的翻版,只是更年轻、更邋遢一点罢了。她喜欢他脉脉含情地注视她的样子,这使她感到自己仿佛是世界上惟一的女人。

  他俩都在度假,假期长达两周。她天天与他在一起,不久,他们就到他那特别廉价的旅馆房间里去过夜。

  凯瑟琳觉得无忧无虑,大胆刺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理查德其实一直清楚地知道她是谁。他参加了第一次旅行,并且尾随她到过旅馆。他追求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是皇室成员。

  他向她求过婚,但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因为他的欺骗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她。他原来并不爱她,只想为自己诱俘一个皇室出生的富有老婆,或者说,至少也想为自己家族增添一点皇家的荣耀。

  回想起来,凯瑟琳明白,自己也像他一样,完完全全地利用了他。她没有与他度过所有的时光,因为他聪明睿智,反应灵敏。有一点她耻于承认,这就是,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有一张漂亮的脸,有副结实精干的身材,还有他那摄人魂魄的魅力。

  在最初的伤害被慢慢淡忘后,她意识到自己事实上感到了轻松,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暗自高兴,因为这确实是个不嫁给那个男人的极好借口。

  打那以后,她仍然梦想着有一天会找到一个纯粹为自己的魅力所倾倒的男人。不为她的头衔,不为她的财富,不为她的权力!她不过是个有些影响的小国国王的女儿而已。

  只要她在幻想,她总是希望梦中情人具有特雷的长相,有着特雷的身材。她希望他聪明过人,外表冷冰冰,内心却温暖如春,和蔼善良。

  像特雷!

  凯瑟琳暗自叹息。

  接着,她坐直身体,费力地听着。

  难道是……

  没错,肯定是的。那是喊叫的声音,她听到了。隐隐约约是从孩子们的翼楼方向传来的。

  凯瑟琳赶紧站起身来,向游戏室跑去。

  “门没锁。”

  凯瑟琳推开斯塔茜卧室的门,向里面飞快地扫了一眼。

  小姑娘坐在床上,腿上放着单簧管,乐谱扔的到处都是。“这么说,我现在遇到大麻烦了,是吗?”她说。

  “我可以进来吗?”

  “什么?如果我说不的话,那么你就不会进来吗?”

  “如果你说不的话,”凯瑟琳告诉她,“那么,我就会请你下来到我的房间里去,我们可以在那里谈。”

  “如果我不想谈呢?”斯塔茜站起身来,十分粗暴地将单簧管扔到架子上说,“如果我反对的是谈话而不是你进我的房间呢?嗯……”

  “那么我们以后再谈,”凯瑟琳语气平和地说,“不过,你和我一样明白,如果我们不谈,这件事是不会自行消失的。所以,我俩最好都咬咬牙,把它解决掉,而不要慢慢地往后拖,拖到天晓得什么时候。”

  “我做了什么,会这样可怕?”

  “我可以进来吗?”

  斯塔茜翻了翻眼睛,“行,天哪,进来吧。多数人甚至连门都不敲,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往里闯。”

  “我怎么可能在要求你尊重我的同时会不尊重你呢?”

  “因为我是个孩子。”

  “简直是一派胡言,”凯瑟琳语调尖刻地说。此时,她发现斯塔茜的眼睛瞪大了。太好了,她已经得到了孩子的全部注意。“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要帮助你做的是,编出一张表,列出你和道格要求保姆绝对做到的事情。既然你对自己的隐私如此珍视,那么,我认为,相信孩子应该与大人享有同样的尊重,这在找保姆时应列为优先考虑的条件,而且要放在表格的显要位置。你认为如何?”

  “很好。”斯塔茜说。

  “你也该记住,”凯瑟琳告诉她,“任何值得雇用的人会有他们自己的一系列要求,有他们对你和道格的要求。”

  “好吧,但愿好运,因为准确地说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天使。”

  “没有人指望你们是天使,但是他们会有其他要求。你想要知道我的要求吗?”

  斯塔茜耸了耸肩。

  “我期待着真诚和善良,”凯瑟琳非常平静地说,“有两样东西我永远也无法容忍,那就是残忍与欺骗。现在,欺骗是很容易界定的。我一直在期待着你说出真话,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残忍有点难于下定义,因为有些时候,人们可能会无意中做出残忍的事,我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如此。”

  斯塔茜的姿态立刻转为防御性的,“呀,好吧,你知道那首古老的歌‘要想善良你得先残忍……’吗?”

  “有些时候那可能并没有错,”凯瑟琳反驳道,“但是,我敢肯定,这位歌词作者在写这首歌时并不是指一个六岁的孩子。而且,我认为你对此很清楚。”

  斯塔茜沉默不语,两眼紧紧地盯在地上。

  凯瑟琳叹息道:“斯塔茜,我知道你爱道格。你为什么要把有关父亲的那些可怕的事儿告诉道格呢?……她是叫戴安吗?”

  “戴安娜,”斯塔茜的嘴角显出阴冷的样子。“那个讨厌的坏女人。奶奶要特雷娶她。我想是该让道格知道这事的时候了,就这么回事。”

  “告诉他戴安娜将要成为你们歹毒的后妈吗?”道格看的与《美女与流浪汉》几乎一样多的惟一电影是《灰姑娘》。凯瑟琳对于斯塔茜的无动于衷依然感到惊讶。她刚才花了足足四十五分钟,试图让道格安静下来,并且让他相信,任何后妈都不会把他锁进塔楼里去。

  “如果没有人去做点什么,那么特雷很快就会和她结婚的。”

  凯瑟琳始终低声细语,以平和的语调来应对斯塔茜的尖声喊叫,“你难道不认为如果你父亲要再婚的话,会首先来与你谈心吗?”

  “不会,”斯塔茜猛地一下倒在房间一角的椅子里,动作优美流畅,使人立即想起她的父亲。“我认为他会在事后告诉我们。他以为我是个小孩子,至少他是这样对待我的。”她两手从脸上一抹而过,又一个典型的特雷式动作。“天哪,她今晚又过来了。我恨她。她往他身上摩挲的样子真太下流了。”

  凯瑟琳在斯塔茜的床边坐下说:“你认为那样做合适吗?搞的弟弟惊恐万状?”

  “我不知道道格会反应那样强烈。”

  凯瑟琳只是看着她,眉毛微微一扬。

  “唉,好吧。也许我是知道一点,可也许就应当对这事大喊大叫。你知道,如果特雷确实娶了她,那么,我们甚至不用等到婚礼上的鲜花枯萎,就会被送到寄宿学校去的。”斯塔茜恨恨地补充道。

  “你父亲决不会那样做的。”

  “我父亲不希望我们在周围,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斯塔茜反驳道,“让别人来为他做出这个决定,他会感到轻松一些。”

  “你父亲一生中从来没有让任何人来作过决定,尤其是像那样重大的决定。”

  “他娶我妈妈,就是顺应他父母亲的意愿。那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了吧,难道你不认为是这样的吗?”

  “斯塔茜,我只是无法相信而已,对不起。不过,在当今的时代,大多数人并不是顺应父母的意愿去结婚的。”凯瑟琳迅速地纠正了自己的话,“至少我认为在当今美国的情况并非如此。”

  “有些人就是这样。我的奶奶和外婆是好朋友。她们俩都很富有。他们告诉特雷和海伦娜,如果他们结婚的话,她俩将会给他们许多许多金钱。这还是特雷告诉我的呢!他总是说,‘就这样,我轻而易举地爱上了海伦娜。’他对此毫不讳言。只要问一问他就明白了。戴安娜这个冷血坏女人也很富有,但是,他已不再需要钱了。”斯塔茜坐了起来,将身体向前倾了倾,以加强话语的效果,“我猜他现在需要的是性生活。”

  凯瑟琳很高兴她坐了下来,“斯塔茜,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这样议论父亲并不合适。”

  “他是个男人,不是吗?”斯塔茜说,“我读过杂志和书,还看过电影。男人们需要性生活,他已经孤身一人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念头该在他头脑里出现了。”

  “女人也需要性生活,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该讨论……”

  “我想他会利用这个机会的。”斯塔茜不愿就此罢休,“奶奶实际上将戴安娜推进了他的卧室。除非我们采取些行动,否则,他就会与她结婚的。我告诉了她有关闹鬼的事,不过,我知道她认为我只是想吓唬她而已。”

  “难道不是吗?”

  “嗯,没错。不过,这并没有使鬼魂因此而销声匿迹。我有时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通常是夜间在楼道里。我可以想象得出戴安娜嫁给特雷的情景,她会搬到这儿来住,然后,当她意识到此地闹鬼的时候,就会吓的要死。她会要求特雷搬出去住,而特雷却不同意……”她耸了耸肩,“最终,他们的关系将会在几年后以离婚而告终。我只是竭尽全力帮助他们省掉日后的烦恼。”

  哦,那就是她现在正在做的事吗?“我认为,自从特雷买回了这座房子以来,福特以及其他苏德兰的祖先都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福特的魂灵有时还在四周游荡,”斯塔茜说道,一脸的严肃,“不过,他只是游荡而已,从不作祟。海伦娜的魂灵掌管着这个区域。”

  海伦娜,她的母亲。

  “她就是在这座房子里死的,这你知道。”斯塔茜对她说。

  “我……不知道。”

  “她的一部分依然在这里。这对于那些突然离开人世的鬼魂来说经常如此。那些横死的鬼魂。”

  突然而且是横死?

  斯塔茜又坐回到椅子里,但是这次她把双膝抬到胸前,伸出双臂环抱住。她看上去十分娇小,极易受伤害,尽管她说出的话显然旨在使凯瑟琳感到不舒服。

  凯瑟琳没有去问这个小姑娘她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而是以低调处理的方式说:“你妈妈去世时,你们一定非常难过吧?”

  “我不想谈这个,”斯塔茜坐直身体说,“我想找到什么办法,不让特雷和那个冷冰冰的坏女人结婚。”

  凯瑟琳不肯轻易放弃。她说:“如果你确实想要谈论……”

  “我知道,”斯塔茜从椅子上一跃而下,“你可以去引诱他。”

  什么?“对不起,不过,我认为我不……”

  “是啊,”斯塔茜说着,开始踱步,她再也坐不住了。“当然,是啰。如果特雷要寻找合适的人,那么,你比戴安娜要合适得多。我的意思是,你就别走了,在这里永远呆下去。”

  “小姐,现在请让我把一件事说明白。我绝对没有任何引诱你父亲的意愿,即便在你的要求下也不会改变。”

  “哦,得了吧。你并不是不喜欢他,对吧?我看到过你在打量他的屁股时两眼脉脉含情的样子。”

  凯瑟琳再也控制不住,大笑起来,“实在对不起,我从来就没有打量过他的屁股!”至少当斯塔茜和道格在场时从来没有过。

  斯塔茜也大笑起来。凯瑟琳觉得小姑娘的笑说明她不是那么认真的。谢天谢地!

  “如果他邀请你参加那些无聊乏味的公务宴会怎么办?”她问凯瑟琳,“你会随他而去吗?”

  “如果我去了,那么,谁在这里陪你和道格呢?”

  斯塔茜毫不迟疑地说:“阿妮塔。她会时不时地呆得很迟。”

  凯瑟琳站了起来,说:“我想你该上床睡觉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个问题没有实际意义,”凯瑟琳告诉小姑娘说,“他不会邀请我,因为他正在与戴安娜约会。”她向斯塔茜走去,伸开双臂搂住她,快快地拥抱了一下就放开了,压根没给她机会表现出僵硬和冷淡。每个人确实需要拥抱,至少每天一次,包括斯塔茜。凯瑟琳绝对相信这话,“晚安,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姑娘。”

  斯塔茜大笑起来,“凯茜,这是个绝妙的计划。你也太……”

  “理智?”凯瑟琳帮她说完,“你确信我是这样的人。明天早上见。”

  她在身后关上了门,并在门上倚了一会儿。

  确实,这真是个需要吃三片阿司匹林的夜晚。

  而且,还没有完。

第6章

  “星期二晚上见,亲爱的。”戴安娜双唇迅速掠过特雷的嘴唇。说完,便迈步走向她那价值七百五十万美元、现代气息浓郁的住宅,那东西看上去真有些像失事火车的残骸。

  “星期二晚上?”特雷重复了一遍,但那扇门已经关上了。“我不这么认为。”他转身向街上走去。在那里,他母亲的汽车司机在专心致志地等候着。

  她母亲极力劝诱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边默默地诅咒,一边向汽车走去。他头疼得厉害,晚宴上美酒佳肴丰盛无比,外加今晚这样的伴侣,整个让他消化不良。

  司机打开后门,特雷钻进车去。“不行,”他对妈妈说,“无论您星期二安排了什么活动都不行,我不能参加。”

  “你必须去,”她说着,把一个带镜粉盒悄然放进晚装手袋里,然后啪的一声关上,“这是为比尔·刘易斯举行的招待会,还记得吗?由于他在大哥大姐组织的出色工作,而被授予本年度慈善商人的称号。既然他又一次从这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你就必须去替他领奖。”

  特雷心里恨得痒痒的,“什么时候?”

  “晚宴七点钟开始,鸡尾酒会六点。”

  “他们什么时候颁奖?”

  “嗯,去年到八点三刻才颁奖,不过……”

  “那样的话,我就八点半到场。”他对她说。

  “我去通知戴安娜……”

  “我一个人去。”特雷语气坚定地说。

  她母亲叹了一口气说:“特雷,你知道,如果你不带女伴独自出席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戴安娜一定是搞错了。”他说,“她似乎认为,我们之间就差宣布订婚了。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您根本就没想帮我什么忙。”

  佩内优雅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脸上露出对他的焦虑不屑一顾的神情。“放松一点,和谐一点,亲爱的。她对你非常合适。”

  “上帝,我不希望这样。”

  “哦,可别那样。你得承认我也曾说过海伦娜与你相配,对不对?”

  特雷默然无语。他是爱上了海伦娜,可她与他结婚的动机却在于他的钱。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他没有钱的话,她就不会与他结婚。他以前曾与母亲进行过这样的谈话,她却无法理解为什么海伦娜告诉他实话后,他会那样烦恼不安。他们的婚姻出乎他的想象之外,还不如说是一种企业大兼并。当然,母亲也告诉过他,海伦娜在同意嫁给他之前是可能考虑过他的财产。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不为那么一大笔财产所动。特雷应该感激不尽才对,因为那一大笔财产为他带来了有利的条件,帮助他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像海伦娜这样美丽可爱的女人。

  他勇敢地面对了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即他与海伦娜的婚姻并非如他一直相信的那样是纯粹的情感、非理性的爱情结晶。他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那就是,海伦娜以她自己的方式热爱着他。他离不开她,因为他太爱她了。另外,他们已经有了斯塔茜。于是,他竭尽全力呵护着他们的婚姻。

  但是,每次想到若不是因为物质上的富有海伦娜绝对不会嫁给他的时候,他心里总不免隐隐作痛。

  “我不会娶戴安娜的,”他最后说道,“我不会娶任何人。您断了这个念头吧!”

  佩内又深深地、做秀般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并不在意,但是……无论何时你孤身一人外出时,人们就开始散布流言蜚语。”

  散布流言蜚语!猜测着他是否谋害了他钟爱的妻子。实在是荒唐之至。大多数时间里,他可以充耳不闻。但是,特雷也知道,尽管谣传的兴起与他母亲有些关系,但是老太太自己也深受传言之苦。

  “好吧,”他说,“我会带个女伴来的,您不必担心。”

  佩内像一头被困的公牛,不把一切撕成碎片决不善罢甘休,“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某个人吧。”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凯茜。”

  上帝,太妙了。他可以让阿妮塔留下来晚走一会儿。凯茜温柔可爱,她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维护他的面子,而且,她说不定也会喜欢走出大院去度过一个晚上。他们可以先在家里和孩子们一起共进晚餐,然后……

  “哦。”他母亲一副十分夸张的模样,紧闭双目,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拿捏着自己的鼻梁。

  “哦,”她又说了一遍,“不行。天哪,特雷,请你务必不要告诉我和新来的保姆有了什么瓜葛。”

  特雷哈哈一笑,就在这时,司机在他的门前停下了车。

  “她是干什么的?年轻漂亮,健美活泼?从瑞典来的?”

  “她二十五岁,从温博罗来。请放轻松一点。我发现,她与玛丽·波平斯几乎一样性感。”他顿了一下,“不过,我想到,如果玛丽·波平斯穿上那些浆过的衣服的话,一定会显得十分僵硬拘谨。”

  没等母亲去拍打他,特雷就敏捷地下了车。不过,他还是转过身来。

  “妈,我知道,您真正关心的是我的幸福,但是,下次不要再做媒人了。让我歇一会儿,好吗?”

  母亲叹了一口气,这回她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如果我给了你渴望得到的间歇,恐怕你会把自己锁进办公室再也不出来了。海伦娜已经不在人世了,特雷。而你却不同。我知道你还爱着她,但是……”

  特雷用手指了指房子说:“天不早了,我还是进去吧。”

  “嘿,”她说,“我说的话涉及太多隐私了,是吧?你还是走吧。”

  他沿着小道向前走去,边走边说了声:“晚安,妈妈。”

  “替我亲亲斯塔茜和道格。”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好的。”他答应道。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可以想象自己实际上能够替母亲吻吻孩子们。他还第一次计划着从办公室的事务中抽出身来,定期与孩子们共进晚餐。

  母亲错了。他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乐意从中走出来,重新加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中去。他只不过是想做得从容一点。当然,他希望孩子们先行。然后,他再去开拓海伦娜如此热爱的旋风式社交生活。他要让孩子们先回到社会中去。真的应该感谢凯茜·温德,而且……

  他的办公室里亮着灯。

  他皱了皱眉头。真是怪事!

  母亲的车开走以后,他匆匆忙忙进了楼。

  海伦娜到底是怎么死的?

  突然间死的,斯塔茜说。横死的。

  毫无疑问,凯瑟琳认为,这是应该找出死因的时候了。举止端庄、循规蹈矩的公主决无胆量去接近特雷,没有勇气去探询,但是,身穿高领绒衣、蓝色牛仔裤的凯茜·温德却勇敢顽强,不惧风险。

  她决定明天早晨就去问他。今晚,她要在他桌上留一张便条,请他安排一些时间跟她谈话。他告诉过她,明天晚餐期间他还要出去。她在便条上写道,如果没有其他选择的话,她甚至愿意等他深夜回来后再见他。

  当然,除非他打算明天不回家。

  她想到了戴安娜,想到这个女人站得离特雷那么近,想到她双手在他宽厚的胸肩上掠过时的那副占有者的神情。

  今天晚上,特雷很有可能不回家。

  凯瑟琳字斟句酌地写这张便条,为他提出多种选择来进行他们之间的谈话。

  不过,他们会谈的。凯瑟琳公主可能会过于温文尔雅,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不敢去问特雷他的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而凯茜·温德就不一样了,她没有这样的顾虑,没有丝毫惧怕之情。

  是的,凯瑟琳发现,凯茜·温德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她其实正在实地搜查特雷的办公室,试图找到有关比尔·刘易斯下落的线索。

  凯瑟琳估计,只要特雷在外过夜,孩子们在床上酣睡,她就不妨检查一下,看看在过去几天中比尔是否打过电话。当然前提条件是,特雷随手记下了诸如电话内容之类的事,并且比尔将电话打到了特雷的家里,而不是打到他城里的办公室。

  只要她在特雷家中的办公室,她就会查到他的文件盒,找到比尔·刘易斯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惜,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她的眼睛扫过特雷桌上堆放的卷宗,看上去没有什么私人的东西。有的只是些苏德兰—刘易斯公司的信息,诸如现有的客户、正在进行的工程,还有一份关于雇员布鲁斯·巴克斯特的人事档案。看到了似乎非常可怕的评价后她迅速合上了眼睛,太恐怖了,结论竟然是“建议中止雇用合同”。特雷桌上没有任何材料可以给她哪怕是一点点暗示,让她了解比尔·刘易斯可能的行踪。

  她发现了一小堆粉红色电话留言条,于是,飞快地翻阅了一遍。过去几天中,特雷的母亲把电话打到家中办公室,并在电话机上留过三次言,但是,压根没有提到他的生意合伙人。

  她转了一圈,把屋子翻了个遍。

  特雷办公室尽头墙边摆着一排文件柜。她迈步向文件柜走去,心想,打开别人的抽屉好像有些过分,但同时强烈的好奇心却不断地在催促着她。他把个人信息存放在那里吗?里面的档案文件难道全是与工作有关的?

  她打开顶上抽屉时不免有点负疚,甚至有犯罪感。但是,里面的文件与桌面上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项目啦、客商啦,等等。没有什么涉及到个人的文件,更不用说有关比尔·刘易斯的了。

  第二个抽屉没有任何新东西,其他抽屉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用髋部一顶,关上了抽屉,转过身来又看看办公室。这是个过分清洁的地方,没有成堆的文件,没有一迭迭的手写笔记,软木公告板上也没有贴一张纸,比如写着“比尔在巴哈马群岛的电话号码”之类的字样。

  好吧,看来当一个超级间谍也不容易。詹姆斯·邦德可能不会直接闯进别人办公室,轻而易举地从墙上获得他搜寻已久的信息。但是,他可能会知道到哪里去找,而她却连这都不知道。

  她又回到特雷的办公桌前,在椅子上坐下,试图做出一副詹姆斯·邦德的样子思考。总是会有这样的可能,她要找的情报并不在这里。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即便邦德先生亲自到场也找不到。

  她又试了试办公桌抽屉。最上面的抽屉锁了,中间抽屉里有铅笔、钢笔、订书机、橡皮筋、一盒薄荷口香糖,还有一个微型塑料玩具恐龙。小恐龙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但是,由于它一身橘黄色,并且无能为力地侧身躺在那里,使原本异常凶猛的形象减少了几分恶意。不过,这倒让她禁不住笑了起来。谁会想到整天考虑着做生意的工作狂特雷竟会在办公室抽屉里保存着一个塑料玩具恐龙呢?

  凯瑟琳合上抽屉,闭起眼睛坐在那里,头仰靠在特雷那舒适的老板椅背上。椅子微微后仰,她叹息了一声,周围尽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古龙香水味,清香宜人,久久没有散去,令人回味无穷。

  “想接管公司当老总?”

  凯瑟琳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时,特雷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观察她很久了吗?如果在她坐下来之前,在她偷看办公桌之前,在她合上眼睛之前他打开门的话,她肯定是会注意到的。

  可如果她没有注意到呢?

  “我……正想给您留个条,”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找个机会明天和您谈一谈……”哦,天哪!她的话听上去竟然如此拙劣。他会以为她是某种公司间谍或者……或者更糟糕,可能当她是窃贼,或者是敲诈勒索钱财的人,或者……

  “看来写这便条还有点困难,得闭上眼睛苦思冥想,呃?”他走过房间来到吧台前,使劲一拉,迅速解开了领结。

  “对不起,”她从他的办公桌后走了出来,一脸愧疚地说,“我不该坐到您的办公桌后面去的。不过,这椅子看上去太舒适了,哦,它确实很舒适,我就……我有点儿疲倦,就……”

  “放心好了,”他说,“我看上去像什么?大灰狼?你坐我的椅子我并不介意。你还可以吃我的麦片粥,不用客气。”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不过,既然我身边没有麦片粥,那么,我们喝点什么怎么样?”

  她的心仍然在狂跳不止,好在他似乎不可能听到。他已经提议喝点什么。“嗯,行。请来一杯酒,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他瞥了她一眼,疲惫的眼睛里顿时露出勃勃生机。“这是什么特殊的场合吗?”

  “我想是的,”她说,声音依然有些发颤,“因为您在发现我未经邀请擅自进入您的办公室后并没有解雇我,我就该认为这是个特殊的场合。”

  他对这种说法哈哈一笑。我的天,这个男人朗声大笑时是多么英俊潇洒啊!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穿着无尾礼服……哎,像个真正的超级间谍那样思考问题可真难。其实,凯瑟琳得不时避开特雷的目光,惟恐他会发现她在胡思乱想。

  “我不会因为你擅自进入办公室而中止雇用合同,既然你好像为此而感到高兴,那么我希望你要写的便条不是想告诉我你准备辞职吧。”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一个郁金香形的精致无比的酒杯,杯中盛满了白葡萄酒,身上散发出一种她熟悉的古龙香水味。

  “哦,当然不会。”她说。

  他把酒杯递给她,同时脸上露出微微不自然的笑容。“好,那就放心啦。”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请坐!”

  “我想和您定个时间谈一谈,”她坐下时对他说。如果她只是漏过了来此搜寻有关比尔·刘易斯的情况的话,这不应该被认为是说谎,对不对?她确实十分憎恨欺骗行为。“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就回来,甚至……”

  她压根就没想到他会回来。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但是,特雷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抿了一小口酒,身体倚到了办公桌上。

  “如果有时我不准备回家过夜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特雷平静地说,“不过,我看最近不会有这种情况。”

  她脸色微微一红——两颊泛起淡淡的粉红色。她抬起眉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我猜那就意味着在最近的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举办婚礼的计划啰。那可能会令孩子们放心。我们今天晚上……出了点小事情。”

  小事情!凯茜与他一样善于将大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天哪,对不起!”他说,“斯塔茜又怎么了?”

  特雷猜得没错。这点被称为“小事情”的背后就是斯塔茜。他可以从凯茜的眼睛里看出来。她有一张纯真无邪的脸,心底纯净,不容丝毫纤尘。即便性命攸关,她也无法在心底藏住秘密。

  “她倒没什么要紧的。”她平淡而有策略地说。显而易见,他刚才一进门把她吓坏了,而现在她又恢复了镇静,回到了那种超级玛丽·波平斯的姿态之中——外表上柔情似水,骨子里坚强如钢。

  “要紧的倒是斯塔茜对您将要梅开二度的想法感到十分不安,”她往下说道,“恐怕她对您最近的女朋友特别不喜欢。当然,要求您在社交场合见谁或是不见谁本不是她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你们俩之间就这个问题交换一下意见显然是必要的。”

  特雷虽然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下定决心不去打断她的话。“你说完了吗?”

  凯茜对他眨了眨眼,接着莞尔一笑。“完了,”她说,“谢谢您没有打断我的话。”上帝,她脸上竟然出现了两个酒窝。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对她说,“我是说戴安娜。我母亲一直在设法把我和她撮合在一起,但是,坦率地说,我并没有准备把它当真,即便我……”即便当真,他也会找一个纵情享受生活乐趣的人,而不需要找一个为了婚姻投机钻营的人。他耸了耸肩说:“没有个人感情方面的东西。这不行!”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不过是个保姆,不是他的精神病医生。

  不过,她不住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确实该有感情才是,对吧?应该出现某种相互间的吸引力,虽然人们可能并未意识到。”

  即便此时他设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这种吸引力也在不断地使他缓慢地向她倾斜。凯茜·温德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吸引力,而且……

  特雷打住了自己的思绪。那太荒唐了。没错,他过去感受到的,他现在仍然在感受的,是一种个人感情,但只不过是一种友情而已。他确实一见到凯瑟琳就喜欢上了她,但是,这无论如何与性没有任何关系。

  他决不会与孩子的保姆发生什么感情纠葛,正如母亲所说,决不会的,因为这不仅俗气、没有任何新意,而且还很残酷、有欺骗性。她这样年轻、甜美,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憧憬。而他却已尝到了生活的苦涩,心里明白现实生活中没那么如意的事。

  “斯塔茜到底怎么了?”他问道,希望她会告诉他。这只是因为他想要她稍稍多呆一会儿,而不是特别想知道这次他女儿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想要她多呆一会儿是因为他喜欢凯茜,他提醒自己。只是喜欢而已。就像这样,两人都衣冠整齐地坐着,彼此之间相距足足有一米,心平气和地谈着话。他不想让她走,因为和她在一起使人神清气爽、甜美愉快,让人感受到了真诚。尤其是在与戴安娜度过了一个晚上以后,这种感受尤为强烈。

  凯茜坐回到椅子中去,看上去并没有急于离开的样子,令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说:“斯塔茜表现出一个十三岁孩子所具有的典型特征,即缺乏正确的判断。她十分轻率地对道格谈起了继母的歹毒。道格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特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听你说的好像这事儿是风平浪静地发生的。但是,我了解我的孩子们。尖叫持续了多长时间?”

  她嫣然一笑作为回应,酒窝清晰可见。“可够长的。不过别担心,我已设法控制了局面,一切已恢复平静。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与您讨论的事情。”

  “是吗?”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现在不是最佳讨论的时间……”

  “现在就很好,”他说。该死,他又犯毛病了,一直在插嘴。“对不起。”

  “我在慢慢适应呢。”

  他轻轻地强调了一句,“十分抱歉。”

  “开玩笑呢!您不必这么当真。”

  他陷进她对面的椅子里,两腿突然感到疲惫不堪。“这样做确实很傲慢、很粗鲁。”天哪,他什么时候变得傲慢粗鲁?他的善良、体贴呢?绅士风度呢?怜悯心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刚进门的时候,她就对他说她十分疲倦。她看上去确实很疲劳,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哎,如果你想定个时间明天讨论的话……”他突然停了下来。“该死,我得参加那个晚餐会,很可能要到十一点钟才回来。”失望中他又用手理了理头发。“后天?那是星期几?星期六?大概可以在早晨晚些时候?”

  “我愿意现在就谈。我们俩都在这里,而且,我们俩似乎都还比较清醒。”

  “好吧,”他说,“就现在。话题是什么?”

  她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把酒杯放到他的办公桌边上。她只呷了一两口酒。显然,这个特殊的场合并不重大。“其实,我有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要问您。”

  当她把目光落在他的上方时,眼睛里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又开始紧张起来。一个问题。可能诸如,她不能坚持到一月份,是否可以在圣诞节前离开。

  “一般来说,我会认为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她往下说道,“但是,今天晚上我与斯塔茜谈过一次话,使我感到十分不安。如果我有机会和她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话,我想我需要知道……好吧,我不妨直截了当地提问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斯塔茜和道格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啊,那个问题。特雷知道她迟早会问的。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避开了她那温情脉脉的灰色眼睛。“我猜你是听到谣传了,对吧?”他走过去来到吧台前。

  “是的。我想了解谣传的内容十分重要,因为孩子们也肯定能听到。我想对您说的是,我不相信这些谣传,一点也不。”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过,我想您早就知道了。如果我信谣言,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对吧?”

  特雷今晚已经喝了不少酒,他现在仍然想喝酒。来两杯在晚会上喝的杜松子酒怎么样?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纯苏打水,挤了两片柠檬汁进去,这样,他的手就不会没事干了。

  “海伦娜死于癌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后过了三个月,我们就为她举行了葬礼。”他背对着凯瑟琳,向她简单扼要地叙述了自己的家庭悲剧。没有细节描写,没有情感冲动。然后,他转身面对她说:“对孩子们来说是一场劫难。”

  “对您来说一定也是如此吧。”她温柔地说,“我为您感到痛惜。”

  “她胃里和脑袋里各长了一个瘤,无法开刀,疼痛异常。”他虽然有意隐藏起那梦魇般的细节,但却不知不觉地向她倾诉起来。“大概还有更多的瘤,癌细胞可能已经扩散到了她的全身,但是,她并没做探测性的外科手术。那没有什么用,对吧?她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非常抱歉。”凯瑟琳喃喃地说。这很可笑。大多数人说出这些话时,只是发出点噪音而已。但凯瑟琳却很认真。她表里如一,确实让人感到了歉意。这一点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

  “海伦娜还决定不去晚期病人收容所,”他告诉她,“她要和孩子们在一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不过,即便再回到当时,我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事后我认识到,这并非明智的选择。她实在太痛苦了。她试图在斯塔茜和道格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对她来说简直是太难了。而这对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敢肯定,他们并不理解这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凯瑟琳时,戒备心彻底地消除了。她可以看见,那数年来的痛苦和悲哀全部写在了脸上。他本是一个不管有多少艰难曲折都能一往无前直至胜利的人,但是,这是一场没有机会取胜的战斗。即使现在,他看上去还如此脆弱、如此迷茫。她的心为他破碎了。

  “她在这里去世的?”凯瑟琳轻轻地问他,“在家里?”

  就像那样,心灵之窗倏地关上了。“嗯。”他转过身去,凯瑟琳心里明白,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这仍然太可怕,他一想起来就无法忍受。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设法挤出了一丝笑容。“所以,斯塔茜认为她在大厅里见到了海伦娜游荡的鬼魂。”

  斯塔茜说过,海伦娜是突然死去的。看来,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那样失去母亲确实是够突然的。而且,她母亲的痛苦一定也是够剧烈的。虽然海伦娜尽力掩饰真相,但是,斯塔茜已经到了能够读懂细微迹象的年龄。

  “我不知道道格在想什么,”特雷继续说道,他迈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他什么也不对我说。”

  他孑然一身站在那里,看上去特别孤独。只见他一手端着酒,一手在脖颈上揉捏,仿佛他的痛苦已经深入骨髓。

  “再给道格一点时间。”她对他说。她有办法让道格重新开口说话,但是,她还不想对特雷透露任何信息,不想勾起他的希望。她的计划是每天放学后定时与道格一起去狗栏,那里无疑急需志愿者帮助照顾收容的被人遗弃的狗。

  “他的生日就要到了,”特雷说,“他很快就七岁了。我一点也不清楚班上的同学谁是他的朋友。孩子们通常会邀请朋友来参加晚会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朋友。”

  “他的老师说过,他非常安静。”凯瑟琳报告说。“但是,一直和他一道玩的有两个女孩,摩丽和汉娜。”

  “她们可能家中没有自己的狗。”

  她大笑了起来,想停都停不住。

  特雷转过头看了看她。就在那一刻,她绝对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接着他也笑了起来。那是十分不自然的笑,但毕竟也是笑啊。

  “你觉得我们有趣,我感到很高兴,”他说,“大多数人从我们这里逃走了,跑得很快。”

  “我绝对喜欢您的孩子。”凯瑟琳告诉他。

  “啊哈,这样说来,如果你突然离开的话,那么,我就会明白,原来你是在逃避我。”

  “别傻了。”她说。

  他又笑了起来,“傻。哦,这个词我可不是每天都听到人说的。”他眼睛向下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我确实很高兴你喜欢孩子们。”

  “其实,我也喜欢您,很喜欢,苏德兰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

  “我不想让您误解,”凯瑟琳解释道,“当我称呼您苏德兰先生时,我说的话听上去就不那么鲁莽了,不是吗?”

  他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您觉得我也很有趣,这使我很高兴。”她对他说,“笑一笑会对精神有好处的。”

  他转过身来靠在窗槛上,满面微笑地看着她。

  真滑稽!整个谈话出现了奇怪的转折。他们好像是在调情,只不过她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他献殷勤。

  他似乎明白他们在跳的不过是交谊舞而已,因为这时他已决心不离开窗口,完完全全站在房间的另一边。

  “请你,”他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叫我特雷。我保证不会误解你。只要你不误会我就行,因为我想请你充任女朋友来帮助我保全脸面,星期二陪我去出席一个我无法回避的晚会,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颁奖仪式。”

  凯瑟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特雷事实上在邀请她……外出赴宴。“令人讨厌的?”她说。她此时心跳稍微有点儿加剧,“既然您这么说了,天晓得我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拒绝您呢?”

  “我的生意合伙人得了一个什么什么荣誉奖。我得到那里帮他这个逃避责任的家伙去领奖。出于某种原因,我母亲认为如果我携女友一道去出席颁奖晚会的话,要省却许多流言蜚语。”他手握酒杯回到了吧台前,在吧台上放下了杯子。“我想,我们可以先与孩子们以及阿妮塔共进晚餐,然后胡乱套上一件无尾晚礼服和用闪光片装饰的长外衣,准时到达颁奖晚宴现场,赶上吃法国花色糕点,抢先领奖,然后掉头就走,争取十点半前赶回家。你看怎么样?愿意陪我去一趟吗?纯粹是做件好事,省得我在一星期内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与戴安娜交往两次。”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他已经以毋庸置疑的口吻使她明白了这之间的关系。不过仍然……“您和斯塔茜说过吗?”凯瑟琳迫不得已问他。

  “斯塔茜?”他被弄糊涂了。

  “请别介意,”她说,“说说而已。当然,我愿意陪您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帮助您,不让戴安娜缠住您。”

  对此,他哈哈大笑说:“那可不是我说的。”

  “可能您用词并不多,但是这不正是您的意思吗?”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恐怕我没有什么正规场合下穿的衣服。”当然,更没有什么用闪光片装饰的长外衣。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信用卡,“我一直想把这个给你。我已经让银行从我账上为你签发了一张卡,只要背书名字即可。现在到星期二之间你有没有时间去买一下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她接过信用卡,只见她的名字凯茜·温德用金色小字印在卡的正面。哦,天哪!

  “如果你没有时间,还有一些网上时装商店,他们隔日就会送货上门。斯塔茜会告诉你怎样在网上采购。”

  “特雷,我不需要这个。我会买自己的衣服。”凯瑟琳试图把那张信用卡还给他。

  “不,这次由我来买。尽情去买吧。”他迈步向门口走去,“睡觉去吧,我已经耽搁了你很多时间,天也很晚了。”

  她把信用卡塞进后面口袋里。她保留这张卡并不意味着要用它。“我猜您的生意合伙人在颁奖晚会上露面的可能性极小,是吗?”

  “对疯子比尔来说,什么可能性都有。”

  “因为我刚和我……”哦,天哪,她差一点说出了姐姐两字。“朋友亚历山德拉通过电话。就今天早晨。”上帝,你听上去是那么缺乏自信!她好像看到詹姆斯·邦德就站在特雷的身后摇头,一脸的厌恶与不屑。她深吸了一口气,满面笑容地说:“亚历山德拉认为,她可能遇到过一次您的生意合伙人比尔·刘易斯。她请我传达一个口信给他,所以,我希望您的生意合伙人露面时,请您让我知道,这样我可以向他转达那则信息,好吗?”

  “当然,”他说,“世界真小,不是吗?”

  “真小。”他并不知情。

  “我明天早晨又得起早出门,”特雷告诉她,“如果明晨见不到你的话,那么,现在我就祝你明天快乐。”

  “我会快乐的,”她说,“谢谢!祝您同样快乐。”

  她离开时,又向他投去微微一笑。

  我也喜欢您,她曾说过。其实,非常喜欢。

  这种情感完全是双向的。

  星期二晚上将会十分有趣。多少年来第一次,特雷在盼望着城里晚会的来临。

  和凯茜·温德一起。

  他的朋友,他提醒自己。朋友。

第7章

  他们急匆匆地走进商厦时,道格一语不发。

  凯瑟琳曾答应今天要带他去狗栏的,但是放学她去接孩子时,计划却改变了。

  斯塔茜擅自出走了。

  据凯瑟琳推测,最后一遍铃响后,小姑娘通过五年级楼道找到幼儿园的道格,将一张写给凯瑟琳的便条塞进他的口袋,然后通过后门离开了学校。

  “去了商场。”便条上龙飞凤舞地写道。斯塔茜没有指明哪个商场,她怎么去、和谁一起去,或者,什么时候回家。

  凯瑟琳在校长办公室逗留了一下,觉得这段时间特别漫长。最后,她终于锁定了离学校最近的商场。周五下午交通拥挤不堪,当然她又迷了路。接着,她好像怎么也找不到停车场。凯瑟琳在这段时间里不住地祷告,希望能够马上找到斯塔茜。一想到迫不得已要打电话告诉特雷,说她在这个工作上才干了几天就把他女儿搞丢了,她就感到无地自容,太可怕了!

  委实有点蹊跷。凯瑟琳以为她和斯塔茜一直相处得很好。早饭时,她们还争论着到底哪部电影是莱昂那多·迪卡普里奥的代表作。那时,斯塔茜一直很活泼。她们并没有达成一致,但是,她们的辩论却一直充满友好和愉快的气氛。

  或者说她是这样认为的。

  可现在这事!

  看起来它具有明显公开的反抗性。斯塔茜好像是在考验她,看看凯瑟琳到底能放任她到什么程度。

  她在那里。斯塔茜。一群少年坐在美食广场的桌旁,她就站在他们身边。凯瑟琳抓住道格的手,把他拖进了附近一家服装店。她突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是,很快就感到怒不可遏。她心里明白,当她接近这个小姑娘时,最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决不能唠唠叨叨责怪个没完。她需要的是实事求是。

  她屏住呼吸,佯作在看服装架上的冬裙。其实,她只是利用这个时间尽量让血压回到接近正常的水平。

  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尾随他们进了服装店,他在女装中间显得那么奇怪,非常不和谐。他剪成了一个短平头,挺直身板像个士兵。与温博罗皇家卫队队长摩根十分相似。

  正当凯瑟琳凝目注视时,那人从服装架上取下一套丝质礼服和一件金光闪闪的外衣,把它们拿到店堂的后面,去干什么?试衣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但是接着就可怕地发现,眼泪几乎出来了。

  道格突然起了一阵同情心,他紧紧地搂抱了她一下。“你好吗?”他问道,精灵般的脸上两只棕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第一次听到他把“甜”和“麦片”以外的两个词连用到了一起。

  凯瑟琳俯下身来,同样紧紧地搂抱了他一下。“很好,”她说着,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我现在没事了,非常感谢你。”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当她和道格走出来再度进入商厦时,实际上她已经微笑自如了。她很明白斯塔茜是什么时候看见他们来的。小姑娘的肩膀绷紧了,就好像做好准备来应付第三次世界大战似的。

  但是,凯瑟琳只是不断地微笑着。她真想用规矩好好地教训这个姑娘一顿,但是不在此时此地。而且当然不在斯塔茜的朋友们面前。

  “下午好,”她尽量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仿佛这个充满狂想的、出乎意料的商场之行一点也没有使她感到苦恼。“找到你我真高兴。我想知道你身边有没有零花钱。”

  斯塔茜的面部表情真值得用摄像机拍摄下来。她那警觉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最后变成不知所措。她原本以为凯茜会对她大喊大叫的。

  “我……口袋里有五块钱。”斯塔茜说。

  “哦,”凯瑟琳说着,又对她粲然一笑,“那么,很好。”她轻松地看了一下手表。过四点了。这么晚要穿过城市赶到狗栏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更何况周五下午他们还提早关门呢。“我们五点钟在大门口碰头怎么样?”

  围坐在桌边的三个男孩和四个女孩看上去算不上干净清秀,不像学生。但是话说回来,斯塔茜何尝不是如此?一头染得很难看的头发,眼圈画得像个大熊猫。其中有两个男孩看上去非常怪,脸上竟然长着茸毛,或者说长着像茸毛的东西,在嘴唇下长成怪里怪气的一簇。另一个男孩一头金光灿烂的长长鬈发,脸上看不见一点点茸毛。他在抽着一根雪茄,很可能想要表现出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其实他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黄毛小儿。

  “你从英国来?”他透过烟雾眯起眼睛看着她问。

  “从温博罗来。”她对他微微一笑,准备好介绍自己并且问一问他的名字。“我……”

  “你疯了,”他打断了她的话,“真是疯了,要不然就是麻木。”他用肘轻轻推了一下身边的朋友说,“没有任何本地人会麻木到为杀人凶手工作的地步。”

  其中两个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住嘴,克雷格。”斯塔茜的肩膀绷得紧紧,凯瑟琳这时明白了,这些男孩和女孩不是她的朋友。恰恰相反,他们是她的对手,并且还很粗鲁。

  “你住嘴,怪物。”那个男孩克雷格把还在冒烟的雪茄烟头弹向斯塔茜说。“怎么?你害怕我把你爸害死你妈的事情告诉你的保姆吗?她很快就会自己发现的。比如你老爸在某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尾随她的时候。”

  “请你考虑一下,”凯瑟琳转身对斯塔茜说,“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我们可能还是现在就离开为好。”

  斯塔茜这时一点也不理会她,而是怒容满面地对着克雷格说:“那不是真的。你怎么敢在我弟弟面前说这样的事情?”

  克雷格只是哈哈大笑。“什么?你以为他不知道?看看他吧,也是个怪人。”他向着朋友们倾了倾身子,“我妹妹和他是同班同学,她说他不会说话,只会像狗一样吠叫。标标准准的怪人一个。”大家哄堂大笑,这时,他转向斯塔茜说:“我认为,他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所以变成了一个弱智。”

  斯塔茜脸色铁青,她比克雷格还要大一些。凯瑟琳明白,她必须抢先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不然的话,斯塔茜就会把那个讨厌的男孩从椅子里拖起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倒不是说他不需要被狠狠地揍一顿。

  克雷格并没有停住话头。更有甚者,他现在竟直接对着道格说了起来,“你爸爸是怎么干的?他用刀了吗?怪人,如果是,就汪汪叫一声,如果不是,就叫两声。”

  但是,斯塔茜并没有挥臂去打他,也没去揪克雷格的头发,而是转过身来,抓住弟弟道格的手,疾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凯瑟琳以皇室中最冷若冰霜的眼光狠狠地瞪了克雷格一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尊塑像,直到克雷格最终抬起头来。

  “斯塔茜的母亲是得癌症死的,”她语调非常平静地对他说,“今晚你回到家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的母亲费尽心血让你明白她是多么爱你。请你好好想一想,如果她不在了,如果你失去了妈妈,那将对你意味着什么?下次你见到斯塔茜的时候,你就不会轻易对别人如此残酷无情了。”

  克雷格冷笑一声,然后对她说,她的分析可能性极小。

  凯瑟琳没有动摇,“虽然你表现得令人讨厌,但是,你母亲仍然很可能爱着你。设想一下失去母爱的滋味吧。”

  她离开时,背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不过,那是勉强作出来的笑。她怀疑自己的话是否打动了克雷格,但是可能他们中有人听进去了。可能下次在对付斯塔茜时,他们会三思而后行。

  也许比尔·刘易斯会出现在周二的颁奖仪式上。也许他们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尔最终被证实为失踪的詹姆斯王子。斯塔茜和特雷开诚布公地进行交谈,打破了原有的僵局,接受了对方的观点。克雷格将会扪心自问,意识到嘲笑斯塔茜和道格是多么残酷无情,会因惭愧而加入牧师行列,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救助非洲饥饿的孩子的事业。她呢,也会找到梦中情人,找到自己的爱情,就像特雷对海伦娜的爱一样炽热。并且,她从此幸福生活到永远。

  没错。

  斯塔茜和道格不见了踪影。她希望他们有办法在主出口处与她碰头。

  她疾步走过人群……

  又是他。

  那个挺直腰板像个士兵的男人。

  他佯作浏览书店的橱窗,但是凯瑟琳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跟踪她。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橱窗,不过,他是在跟着她。

  他是个保镖,阿斯彭派来的,目的就是保护她不受任何侵害。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但那没有任何关系。皇家卫士有很多,许多她压根没见过,许多她虽见过,但在阿尔布的商场里却认不出。

  凯瑟琳请劳拉与摩根好好谈一谈,让他明白她在阿尔布没有保镖也同样十分安全。

  显而易见,摩根认定凯瑟琳公主需要有人照看,因为他就是被派来负责公主们在美国期间的安全工作的。

  凯瑟琳又瞥了那个男人一眼,他立即转过身去。很好,他不会与她打招呼。只要他处于隐形状态,无论怎样跟着,她都不会介意。

  她疾步走向主出口,哦,对了,斯塔茜和道格就在那里。

  她向斯塔茜走去时,发现小姑娘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一副愤怒的样子。她抱着道格,仿佛他是个刚学步的小孩。道格双臂搂着她的脖子,两腿夹在她的腰上。凯瑟琳走近时,渐渐意识到虽然斯塔茜脸绷得紧紧,但她却在为道格哼着歌儿。柔声柔气,和谐悦耳。是“橱窗里的小狗多少钱”那首歌。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斯塔茜停下了哼唱说道,“你知道,当大人插进来时,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那干吗你还要先跟他们说话呢?”凯瑟琳明白弄清原委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她就是禁不住要问。

  “汽车在哪里?”斯塔茜不耐烦地问道,“因为,他大概变得越来越重了。”

  可怜的道格脸上一道道泪痕。

  “你好吗?”凯瑟琳问他。

  他点点头,看上去与她一样疲惫不堪。多么可怕的一个下午啊!

  “我们出去好不好?”她问他,“你下来走怎么样?用你的两条腿?”

  他又点了点头。斯塔茜让他从身上滑落下来。

  “到停车处需要走一小会儿,”她轻快地告诉斯塔茜,“我们现在就走?”

  “我遇到麻烦了,是吗?”

  “那要取决于你的麻烦定义是什么了,”凯瑟琳说,“如果麻烦意味着你和我坐下来畅谈一次,那么,没错,亲爱的,你确实遇到麻烦了。”

  她打开车门,大家一起钻了进去。凯瑟琳,斯塔茜,道格。

  不一会儿,那个皇家卫士就跟了上来。他若即若离地跟着,凯瑟琳颇为反感。

  这真是个倒霉的日子。现在看来,他会这么坚持跟着,直到她上了苏德兰家的车道为止。

  斯塔茜目不斜视地从挡风玻璃朝外看着。“你会告诉我父亲说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去逛商场吗?”

  我的父亲,而不是特雷。

  前面红灯亮了,凯瑟琳停下了车。她从后视镜中看着那辆蓝色的丰田车,这不是想象中皇家卫士驾驶的那种车,不过,和他们通常驾驶着巡逻的那种黑色大轿车比起来倒不那么惹人注目。

  它就停在那里。后面有四辆车。

  “我每天晚上向你父亲作一次简要汇报。”她告诉小姑娘。

  “你能不能把这次汇报做得比平时更简要一点?”斯塔茜问,“如果他发现我独自一人去了商场的话,一定会大叫大嚷的。我弄不懂为什么这对他来说会是件大事,但事实上还就是如此。”

  绿灯亮起,凯瑟琳瞥了她一眼,接着加速驶进了十字路口。“可能他知道商场附近有这类人在游荡。”

  斯塔茜翻了翻眼睛,“克雷格和他的狐朋狗友也在我的学校周围游荡,特雷好像并不介意我去上学嘛。他不让我单独去商场,因为在他心目中我还是个黄毛丫头。他认为我还没有长大,如果你相信的话。这与四十亿息息相关,他老是唠唠叨叨说我没有朋友。如果我放学后不能到商场去逛逛,那么,他怎么能指望我结交朋友呢?”

  “我想做父母的最难处理的问题之一可能就是学会让孩子长大成人,”凯瑟琳告诉她。“我和姐妹们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我父亲仍然对此感到棘手。你父亲就更加困难了,因为他失去了你母亲,也就失去了最得力的帮助。”

  斯塔茜沉默了一会儿。“道格其实并不记得母亲了,这你知道。但是,我却记得一清二楚。她一头金色长发,眼睛蓝得可爱。我一点都不像她。她是那么美丽,并且总是装出一副快乐的模样。”

  凯瑟琳瞥了一眼后排座位,道格已经睡熟了。“装出?”

  “她并不真的感到快乐,”斯塔茜说,“我心里明白,因为我常常听到她哭泣,一般情况下都是当她以为周围没有别人的时候。”

  她沉默良久,凯瑟琳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她能继续往下说。但是,小姑娘摇了摇头。“所以,现在看来,我的行为是不是有了依据?”

  “没有,”凯瑟琳告诉她,“如果你下次再擅自去什么地方的话,那你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走着瞧吧。”

  她将车开上了通往苏德兰庄园的公路。毫无疑问,那辆蓝色的车紧紧跟上了。“今天早些时候我对阿妮塔说过,既然你父亲今晚又不回来吃晚饭,我想我们定两块比萨饼就行。你觉得可以吗?”

  斯塔茜摇摇头,“慢着,难道你不打算对我嚷嚷、说我如何不懂得体贴别人吗?”

  凯瑟琳在大门前的车道上停下了车。“我认为你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那么体贴别人。我宁愿不大叫大嚷,那样会嗓子疼的。”

  她放下车窗去操纵键盘输入密码。这时,那辆蓝色汽车呼的一声就驶了过去,甚至一点都没有减速。谢天谢地!

  “你知道吗,斯塔茜,我真佩服你在商场里表现出的克制态度。我明白,你恨不得把那个讨厌的男孩揍一顿才好。而你却没有动手,我实在为你感到自豪。”

  斯塔茜脸上又出现了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很可能因为凯瑟琳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向她大声嚷嚷,而是夸奖了她,说为她感到自豪。

  “我只是……”她说,“我想要把克雷格撕个稀巴烂,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我要带道格离开那里。我不想让他听那些鬼话。”她笑了一声,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发现这情形有多么可笑。“这很可能已经太迟了,是吗?他可能在学校就听到了这些庸俗下流的事。天哪,你如果常常听到这类事情,你就会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凯瑟琳把车停到车库前,按下遥控器打开车库门。她回头瞥了一眼熟睡的道格问道:“你认为那不是真的,对吗?我是指你父亲谋害母亲这种传说?”

  “那当然不是真的,”斯塔茜讥笑道,“我是说,他们过去常常发生口角,尤其是他们以为我听不见的时候。但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发生口角,不是吗?另外,海伦娜是得癌症死的。”

  小姑娘的声音、语调中有一种怪怪的东西,就好像她并不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似的。

  凯瑟琳把车开进车库,说:“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我会洗耳恭听。”

  “好的,”斯塔茜说,“谢谢。”她迅速下了车。

  “斯塔茜,”凯瑟琳在她身后喊道,“还有一件事。既然你已经清楚了我的规矩,就是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想事先知道,那么……”

  小姑娘停下脚步,但却没有转过身来。

  “请你不要让我失望。”凯瑟琳平静地说。

  斯塔茜点了点头,消失在大楼里。

第8章

  游戏室里传来阵阵笑声。

  特雷站在过道里,全神贯注地听着。斯塔茜正在讲述她几天前看过的一个滑稽电影。虽然特雷听不到道格说话,但是,他的笑声却清晰可辨。

  他迅速向门内瞥了一眼,发现道格正坐在桌上画画。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人的活动。

  斯塔茜和凯茜正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前玩着游戏。

  凯茜全身趴在地毯上,双手托住下巴,两肘撑在地上。

  火光映在她那浓密的棕色头发上,发出诱人的光泽。听了斯塔茜的故事她纵声大笑,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的笑在他心里产生了非常奇特的效果,并且……

  没等她抬起头看到他,他迅速从门口走开,贴到了墙根上。

  他在和谁开玩笑?

  是啊,当然。他把凯茜·温德当作了朋友,当作漂亮的小妹妹。但是,毫无疑问,她是别人的小妹妹,不是他的。

  这个女人妙不可言。蓝色牛仔裤加上宽松的衬衫,便是她的全部装束。她是希望的化身,是勃勃生机的活见证。她温柔甜蜜,而且……

  她是一位与他的孩子相处得非常融洽的雇员。她与众不同,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令人奇怪的吗?

  这就是他心里存在的所有滑稽的感觉。感激。感激加上对她美丽而温柔的微笑由衷的赞赏。

  她走出游戏室,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哦,”她说,“我没想到今天晚上能见到你。一切都好吗?”

  都好。特雷点了点头,“是的,我……一切都好。”

  她回身指了指游戏室门,“你应该进来。斯塔茜、道格和我今晚在这里吃饭。我们要一边吃比萨饼一边看电影。比萨饼随时都可能到,真的。我们订了许多,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来吃一小块?”

  她散发着一种异香,哦,是头发上发出的。他不得不抑制住自己,不靠近她去闻那诱人的香味。

  “我没时间,”他说,“已近很迟了。我正要……”他耸了耸肩,“我想看看斯塔茜和道格怎么样。”

  他得承认自己也想看看凯茜。他喜欢看她的笑靥,喜欢看她毫无遮掩的直视,喜欢那种经历了多年刺骨寒冷后感到的温暖。

  但是,这与性无关,纯属友情。如果他不断地对自己这样说,那么,很可能他会开始相信自己的话。

  “你难道不能把头伸进去打个招呼吗?”她问。

  “我不想破坏斯塔茜的好情绪,”他坦诚地说,“她看上我一眼就……”

  门铃响了。

  “我明白,这是一种逃避的借口。”他继续说道。

  “我得去门口,”凯茜说,“你知道吗?斯塔茜今天自然科学考试得了个A。你是不是可以探身进去向她表示一下祝贺?”

  特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匆忙下楼的身影。

  就探身进去一下。

  门铃又一次响起,他不必探身进去了,因为斯塔茜走了出来。

  “凯茜,你到门口了吗?”她大声喊道。一看见特雷,她马上停住口。

  “嗨,斯塔茜,”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错,她,嗯,快到门口了。哦,听说你今天自然科学考试得了个A,不简单。”

  她耸了耸肩,说:“真蠢,如果拿不到A的话,那我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

  “哦,那么,就祝贺你不是十足的大傻瓜喽!”

  这是个拙劣的玩笑,但是,她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好吧。”她转身回到了游戏室。

  特雷觉得几乎瘫倒在墙上,感到疲惫不堪。天哪,与女儿进行一次简单的谈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演变成了一场体力和精神上的严峻考验?

  时间已经不早,他得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游戏室的门上,说:“嘿,道格,我只想顺便看一下,问一声,你好吗?”

  道格眼睛盯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特雷说着,心里感到实在不是滋味,自己的话听上去多么差劲。他到底怎么啦?对自己的孩子说话怎么会那么费劲?

  道格抬起手摆了摆,动作轻微,简直让人察觉不到。

  “孩子们,再见,我得走了。”特雷说着,没等斯塔茜在他身后咕哝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他快步走下楼梯,见到凯茜手拿几盒比萨饼和一大瓶根汁汽水走来时,他才放慢脚步。比萨饼盒顶上摇摇晃晃地放着纸盘、纸杯和纸巾,凯茜在努力保持着平衡。

  “需要我帮你吗?”特雷问。

  她莞尔一笑。“我能行,谢谢。”她慢慢停下,在他上面的台阶上站住,转身向下看看他说,“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她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你还没倒下,我会把这当成好兆头。”

  “我们用正常的语调说了几句话,”他告诉她,“我猜这是个收获,对吧?”

  “绝对没错,我敢肯定。”

  又来了。那种希望的感觉。“我希望能够留下一道吃比萨饼。”他说。

  “我们也希望你加入。”

  我们。不是我。她没有称他为苏德兰先生,但是,她那样叫倒也无妨。

  不过,他指望什么呢?难道指望她像《简爱》中的女主人公那样疯狂地爱上他,见到他来到身边就激动得发抖?

  不,凯茜抬头看他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雇主。如果她把他当作男人,那么,她看到的是一个“本年度最令人讨厌的父亲”的有力角逐者,一个与自己的孩子无法沟通的男人。

  如果她对他有什么感觉的话,除了可怜,一无所有。

  “您最好快一点,”她说,“否则,您要出席晚宴就会真的迟到了。”

  她是对的,但是,他仍然犹豫不决。“你对斯塔茜和道格说晚安时,告诉他们我爱他们,好吗?”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我总是这么说的。”

  她又开始向楼上走去,特雷则迈步向下走去。他从门边拿起自己的外衣和手提箱,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刺骨的寒冷中。

  他要以某种方式与凯茜达成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协议。无论如何他要让她在一月份以后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他在谈判方面可称得上是专家。他要弄清她的价码,向她提出她无法拒绝的继续工作的条件。

  他这样做可能很荒唐可笑,可能非常不理智。但是,她是这个家庭中最好、最合适的成员,这个想法在他头脑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怎么也无法消除。

  他已记不得自己上次有这种迫切的需要是在什么时候了。

  其实,是他自己快要发抖了,他是那么需要她。

  为他工作,他提醒自己。只是为自己工作。

  直到永远。

  斯塔茜把一本“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购物目录留在了凯瑟琳的房间里。

  内衣。

  每一页都是内衣,而且绝对没有一款是简朴素净的。甚至连白色的胸罩和内裤也与众不同。

  凯瑟琳把它扔到地上,在穿衣镜面前踱来踱去,顾影自怜。

  斯塔茜对她睡衣的评价一语中的。这是印有细碎花纹的法兰绒长睡衣,直拖到地上,纽扣一直扣到下巴。穿上它,没有丝毫性感的影子。

  她解开三个纽扣,接着又解开了两个,像目录上的模特那样袒露出明显的乳沟。她舔了舔双唇,把头发弄得一片凌乱,试图显出风飘式的浪漫风情,但是,实际上,她只是把自己搞成一副乱糟糟的模样。她还让长睡衣滑下,露出一只肩膀。

  不,这样并不好看。看上去十分愚蠢。

  她看上去……

  只听到咚的一声,紧接着,相隔几道门的道格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哭声。

  她冲向门口,砰地打开门,沿着大厅匆匆跑了过去。这个小男孩睡觉很不老实,前几夜她就想到过,这孩子很容易就会从床上滚下来。毫无疑问,他是滚下来了。

  他的门半开着,她推开了它。

  特雷已经在里面了,道格在地板上轻轻地哭着,特雷则跪在旁边。他一定是刚刚到的,才把道格揽进怀里。

  凯瑟琳在他身边蹲下,说:“他还好吗?”

  特雷在用手梳理孩子的头发,检查他的脑袋,确信他掉下床时没有撞出包来。“信不信由你,他还睡得熟着呢。”

  他身上有股雪茄烟味,混合着美味佳肴和咖啡的气味——显然是他参加晚宴时留下的。

  “您肯定他没问题吗?”她问道,“我小妹妹有一次从床上跌下来,结果摔得鼻青脸肿。她甚至没有摔醒,但是到早晨一看,发现有一大块瘀紫。如果我们及时发现并且用冰块冷敷的话,肯定不会那么严重的。”

  特雷微微挪动了一点,让门厅里的光亮落到孩子的脸上。凯瑟琳把道格覆盖在脸上的头发捋到后面,这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特雷。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但马上就觉得自己很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没错,她是碰到他了。但那并不需要正儿八经地道歉呀!天哪!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准备递上个友好的微笑,但却发现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看着她,仿佛刚刚发现她来到这里似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睡衣的领口,看到她衣服滑落袒露出一只肩膀的样子,看到……

  乳沟。

  哦,天哪!

  她迅速地把睡衣拉上肩头,但立即意识到,这一调整反而使没有扣纽扣的前襟更加向下,使乳房更加突出。

  他猝然一动,抬起头来,仿佛突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直瞪瞪地盯着别人看。

  “你已上床了?”他说,声音有些刺耳。他低下声说话,好像突然间需要清清嗓子似的。

  “不完全是。”她说,拼命抑制住要去合上睡衣前襟的念头,心想那样做会更加引人注目的。纽扣是解开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太过分。塞雷娜穿衬衫都差不多会把纽扣解成这样。

  “现在我可以坐在这里陪他了,”她告诉特雷,暗自庆幸的是,幽暗的光线帮助她掩饰住了自己窘迫的赧颜。“只要您能帮我把他弄上床……”

  特雷轻而易举地把他抱上床,盖上被子,把道格每天都抱着睡觉的那只脏兮兮的玩具狗塞到他的身边。“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到他身边来坐一会儿,”他在儿子身边坐下平静地说,“我不介意在此坐一会儿。”

  特雷尽量不去看凯茜,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道格,这时的道格又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可是,他仍然神经过于敏感地意识到,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而且离得很近。可能这只是他的想象,但是,他敢发誓他已经感到了她的体温。

  他热切地希望她走开。

  因为他内心强烈地希望她留下来。他渴望把她拉到身边,不顾一切地去感受她双唇的甜蜜,她身体的酥软。他有着抑制不住的欲望,想去触摸她那光洁如玉、滑如凝脂的肌肤,她那丰满而娇嫩的乳房,透过薄薄的睡衣看到的一切使他禁不住心荡神驰。

  完全失去理智了。

  他现在在六岁儿子的卧室里。他对离自己很近的这个女人所表现出的强烈反应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非常不合适的。

  但是,这种反应却如此强烈,它压倒一切,势不可挡,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它一举击穿了他一直在哄骗自己的所有谎言。

  妹妹。

  朋友。

  开什么玩笑!

  事实是无法否认的。他贪恋着孩子们的保姆。从她走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刹那间,他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想一想吧,甚至当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时,玛丽·波平斯就总是让他兴奋不已。

  她仍然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他绝不能让自己抬起头来看她,决不能。

  “只要您肯定没问题,”她声音柔和地说,“坦率地说,我并不介意在此多呆一会儿。”

  “我知道。”他说,眼睛依然很保险地盯着道格的脸。

  他本该十分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本该做到不去再看她一眼。

  但是,她却俯身向前,将道格脸上的头发捋到脑后,甜甜地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她毫无知觉地将睡衣前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本可以闭上眼睛的,可能他也应该这样做。但是,他却没有。他的眼睛恣意地看着她那对完美无瑕的乳房,心里放肆地在想着她,尽管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明白自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晚安。”她直起身来说道。

  显而易见,她对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察觉。

  “晚安。”他低声说道,屏住呼吸,直到听到她走开了,直到听到她关上了卧室门。

  天哪!

  这回他可遇到大麻烦了。

第9章

  这可能并不是个好主意。

  狗栏不是个特别令人愉快的地方,那一排排小笼子使凯瑟琳想起动物监狱。头顶上,电灯发出眩目的荧光,脚底下,破损的瓷砖劣质而缺乏特色,足有四十年的历史。

  那位管理员领着他们到处粗略地看了看设备,显然,她已劳累过度。她在解释自愿遛狗者的工作时明显有点敷衍了事。

  “恐怕最近的公园大约在五条马路以外。不过,领着狗围绕一个街区迅速遛一圈倒是每条狗所渴望的。朝南,然后朝北。邻居们有点儿……紧张。当然,那是你们牵着一条大狗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凯瑟琳看了看道格。

  他反过来看了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们先遛哪条狗有什么讲究吗?”她问。

  “检查一下每条狗的签字放行条。”管理员已经开始走开了,和善的脸上露出歉意,因为她的一位同事在大房间的另一侧拼命地向她挥手想引起注意。“如果它们在过去一两天内被遛过,那么,最好选择一条最近没被遛过的。”

  道格走过一排排笼子,蹲到一只笼子前,两手放在链环上,几乎鼻对鼻地与里面的狗对视着。

  这是一条辨不出什么血统的老狗。一条杂种狗,体型很大,两只大耳朵耷拉着,友善的尖脸上一双老眼透着温柔,透着智慧。

  “这条狗没有签字放行的记录。”凯瑟琳朝着管理员的背影喊道。

  “哦,那些狗不需要遛,”她大声回答道,“嗯,那整个区域恐怕都属于等死区。靠着另一面墙的那些小狗最需要关照。它们是最有可能最终被人领养的狗。”

  等死区。

  哦,天哪!

  凯瑟琳从道格的脸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对管理员的话并没有理解。那大概应该算是件好事。

  “弗里曼太太要我们去遛那些小狗,”凯瑟琳告诉道格,“她让我们不要遛大狗,因为小狗正在长身体,需要多遛遛。”

  道格回头看了看那条老狗,只见它费力地勉强站了起来。它轻轻地摇了摇尾巴,把头伸出,用鼻子碰了碰孩子的手指。

  道格大笑起来。狗尾巴摇得更欢了。

  “了不起,”斯塔茜说,“他爱上了一条即将被杀掉的狗。”

  道格默默无语,眼睛瞪得好大。

  凯瑟琳试图干预,说:“斯塔茜……”

  她蹲到弟弟旁边说:“难道你不知道等死区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摇头。

  “谢谢你,斯塔茜,”凯瑟琳又开口说,“不过,我认为……”

  “你难道不认为他应该知道?”她转身对弟弟说,“很可怕,道格。房子里这个区域的所有狗按计划都要被杀掉。他们称之为‘让它们长眠’或者‘接受安乐死’,这样听起来就不那么恐怖,不过,这与睡觉没有任何关系。这些狗要被杀掉,因为再也没有人想要照顾它们了。”

  道格抬头看着凯瑟琳,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哦,凯茜,”他说,“哦,求你啦,我们不能让它死。”

  这是个句子,一个完整的句子。甚至连斯塔茜都感到惊讶不已,她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脚跟上。

  凯瑟琳明白,尽管她并没有这样计划过,她今天下午给特雷带回家的将会是一个更大的惊喜。

  特雷今天什么事也没干成。

  他坐在塔楼办公室里,两眼盯着电脑屏幕,心中想着……

  想着他不该想的事情。

  他今天早晨有意呆在楼上,等到听见凯茜和孩子们出门后才下楼。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走过去瞧着窗外。既然什么事也干不成,他还不如设计一个行动计划:既然对凯茜·温德动机不纯,那就想想自己该干些什么。

  一想到这个,他就会纵情大笑起来。

  那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到底他要做些什么?

  凯茜不是那种纯粹为了性欲而发生关系的女人。如果他让她知道自己被她的魅力吸引住了,那她也不会满足于短短几星期暴风骤雨般的激情,而会期待从他这里得到更多。

  不过,如果他们成了情人,她就很可能在一月份以后继续呆下去。

  这个主意真是太可笑了,特雷把它放在一边。他无法那样利用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他讨厌戴安娜这种女人的行事方式,她们出于明显的动机和他相处。她们想要他的财富、他的权力和他的社会地位。他究竟是谁,这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的口袋里装着特雷的钱包就行。

  不,他不是因为凯茜是他认识的最好的保姆,也不会因为要让她继续留下来工作才想到要与她睡觉。

  他是有充分理由的。

  事实上,他想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想要凯茜·温德。他对她惟一的要求就是性。

  当然,那坏透了,不是吗?

  但是,特雷明白,他除此以外,无法给她更多的东西。而且,他清楚,最终她会得到的是伤害。

  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伤害她。

  他必须做的就是仅仅欣赏她的魅力。认清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只许看,不许摸。天晓得这是否能持续到永远,既然他渴望去触摸这个女人。明白自己的性欲在开始慢慢浮出水面,他心里感到十分愉快。

  不过,像任何其他事一样,解冻需要时间。从冰箱到火炉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但是,从情感上来说,巨大的反差可能会使他感到筋疲力尽。

  当然,除非凯茜来敲他的门,宣布她想从他这里得到纯粹的、自然的性生活,并且绝对不附带任何条件,只是相互间真正的性爱享乐,心照不宣,决不会有错误信息传达。

  如果她那样说,他会立即在她身后锁上办公室的门,开始用牙齿去脱她的衣服。

  他翻了翻眼睛。是的,他根本无法做到只是坐在那儿“欣赏”,用眼睛看着她。

  不过,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砰、砰、砰。

  门上突然响起的敲击声使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他自嘲着,这决不可能是凯茜。很可能是阿妮塔送信来了,或者是园林工来问如何处理后面的那棵死树,或者……

  他打开了门。

  是凯茜。

  她那红色法兰绒衬衫的纽扣几乎扣到了脖子,下面则塞进了牛仔裤。她看上去精明能干,也十分性感。天哪,他看到她时,头脑中竟闪电般出现了她身穿睡衣时的模样,而且驱之不去。

  “我们可以进来吗?”她问。

  我们。特雷这才发现道格站在凯茜身旁,斯塔茜站在他们身后。

  “当然,”他说,清了清喉咙,接着后退一步,让他们进来,“请!嗨,道格,斯塔茜,怎么啦?”

  “其实,”凯茜说着,领着他的儿子进了门,“道格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哦,对了。特雷今天早晨刚刚与一个专家在电话上交谈过。他最终妥协了,安排好来为孩子检测,看看他的听力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问题,以此来排除其他可能性,看看是不是不必进行其他各种可怕的精神疾病的检测。

  凯茜捏了捏道格的肩膀,他向特雷走来。

  “爸爸,凯茜今天带我们去狗栏了。”

  哦,我的天哪!这孩子开口说话了。一个完整的句子,清晰地说出。绝不只是通常那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嘟嘟囔囔地回答简单的问话。特雷伸手去身后拖椅子,他得坐下来。

  不知怎的,道格的话他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轻轻一笑,说:“狗栏,哇,太好了。”他抬头看看凯茜。他明白,自己的所有感受都会在脸上一览无余。即便他想隐藏也隐藏不住,“太好了。”

  她微笑颔首,眼睛熠熠发亮。

  特雷回头看着道格,“你玩得痛快吗?”

  孩子猛烈地摇着头说:“不好。太可怕了!他们那里有个等死区,而且我们发现,明天就要给德克斯安乐死了。”

  德克斯。他抬头看了看凯茜,但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道格。

  “凯茜告诉我,德克斯已经很老很老,而且可能活不长了。”道格继续说,“但是我说,我不管。她告诉我,如果我要养它,我就需要在大多数情况下表现得像个男孩,而不像我现在假装的小狗模样,因为德克斯需要我做个男孩,这样我才能照顾它。”

  太出众了。凯茜真是不可思议,令人啧啧称奇。特雷想要纵情大笑。他要放声痛哭。他要紧紧搂住凯茜。但是,道格正站在一旁,满脸的严肃,满眼的热切。于是,特雷没有别的,只有点点头。“好,没错。”他说,“当然,她在这件事上完全正确。”

  “凯茜说,即便德克斯不能和我们呆在一起,她也会付钱让它从此以后在养狗场愉快地生活。我们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养狗场,这样,我就可以每天看到它了。她还说,我得问你,征得你的同意才行。不过,哦,求求你,爸爸,它是那么可爱,难道我就不能把它养在这里吗?”

  一条狗。养在这里,苏德兰庄园。

  道格以这样热切地目光盯着他。甚至连斯塔茜也倚在开着的门上,等待着他会说些什么。

  “它长得什么样?”他问。

  “丑陋无比。”斯塔茜说。

  “混血狗。”道格认真地告诉他,“我想,它至少有点德国牧羊犬血统,一点爱尔兰谍犬血统,和大量其他血统。”

  特雷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得那么多种不同血统的狗?

  “它体型很大。”道格承认道。

  特雷无法相信自己正坐在这里与他的儿子谈话。这个孩子在过去两分钟内说的话远远超过了过去两年内说过的所有的话。“不过,它友善吗?”他问。

  道格点点头,说:“哦,很友善。”

  特雷看看凯茜,“没有过攻击行为?”

  她摇摇头,“没有过。它的主人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她不幸得了中风,四个月前住进了私人疗养院。没有人照顾这条狗,也没有钱送它到养狗场。实际上,再过几个小时按计划它就要被处理掉了。我不忍心让它留在那儿。我对道格说的话算数。如果你不想在庄园里养狗,那么,我很高兴付账单……”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特雷说,“这主意很不错。”他回头看看道格,“真有听起来这么好吗?”

  道格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一直想要条狗,”特雷说,“一条真正的狗。看来我们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狗。”

  道格一下子窜到特雷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哦,谢谢你,爸爸。”他仰起头说,“我能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它吗?”

  “当然可以喽。”特雷禁不住大笑了起来,心里在想象着他那一度闭口不语的儿子对着一个叫做德克斯的狗滔滔不绝的场景。

  “走吧,斯塔茜!”道格在出去的路上几乎撞到了凯瑟琳的身上,不过,她毫不在意。毕竟他是用两只脚跑出去的。

  特雷仍然靠坐在一张皮椅子上,看上去仿佛不敢肯定该怎么办才好。凯瑟琳盯着他看时,他将一只手抬到额前挡住眼睛,轻轻地揉着,就好像头痛欲裂似的。

  哦,天哪!儿子开口说话了,他欣喜若狂。凯瑟琳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也不排除他讨厌在家里养狗的可能。

  她向他走去,“实在对不起,我没有事先给您打电话。我知道这一定是个有点过分的要求,而且……”

  “过分的要求?”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他潇洒地站起来,向窗口走去。“我正在担心……”他声音一颤,停了下来。“他进来告诉我你带他去了狗栏时……”他爽朗地大笑起来,或者说是激情迸发更贴切。“我一下惊得不知所措,完完全全被震住了。凯茜,我以前对他多少有点灰心失望。上帝,坦率地说,我还以为已经失去了他。”

  他转过身来,令凯瑟琳惊讶不已的是,她居然发现特雷眼里噙满了泪水。“就在这个时候,他回到了我的身旁,而且又是那样突然,让人意想不到……”

  他又大笑起来,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他用手掌将它拭去,这时,凯瑟琳再也忍不住了。她走上前去抱住他,全然忘了雇员一般不拥抱雇主的常规。

  不过,他同样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双臂搂着她,感到无比快乐。凯瑟琳心里明白,这对他们俩来说都同样重要。她的眼泪简直就要流出来了。

  他全身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古龙水味,衬衫上淡淡的洗涤剂的气味,尤其是他身上发出的隐隐约约但又确实存在的男人味。这样的味道令人晕头转向,不能自持。她能听到他的心在怦怦跳个不停,他大笑大喊时,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怎么谢你呢?”他嗓音粗哑地说,呼出的热气直喷在她的耳朵上,“你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我就重新得到了孩子。无论付你多少钱我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

  “真的,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傻瓜。”他头向后一仰,两眼注视着她说,“如果那里没有椅子的话,我当时就会跌倒在地的。天哪,我在此前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他说话的声音。”

  凯瑟琳无法动弹。在两米远的地方,特雷堂堂正正,英俊潇洒;在相距十五厘米的地方,他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令人怦然心动,简直激动得让人会犯心脏病。

  “只是因为你略施魔力,”他说,嘶哑的声音富于感染力。他托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他回到了我身旁,凯茜·温德,你施了什么魔法?不管怎么说,你让我们大家都倾倒在你的魔力之下了。我该怎么对待你呢?”

  她嫣然一笑。她面临的只有两种选择,微笑或亲吻。她明白自己不该亲吻。但是,看见他眼睛俯视她的神情,双臂紧紧搂住她的架势,以及他的目光仿佛要抚摸她脸颊的模样,这一切都使她心荡神移,身不由己地向他靠去,并且抬起了诱人的嘴巴……

  他在耳边窃窃私语,但声调却显得高昂清晰。

  凯瑟琳一下愣住了,“对不起,您说什么?”

  “一年,”他说,“如果一月份以后你还能继续呆下去,每隔两年加薪百分之二十,第三年和第六年加薪。”

  她退后一步,摆脱了他的双臂,理智迅速恢复了。他在谈论工资。那不可思议的大嗓门在谈着年薪收入。“您是在开玩笑吧?”

  “我在说真的。你看如何?”

  她的嘴刚才还张着,这时,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虽然她依然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但心里却惊诧不已。她耸了耸肩,有点不太理智地说:“我说……不行。”

  这下轮到特雷感到惶然不知所措了,“不行?”

  “当然,我感到十分荣幸,”她说,“但是……”

  “加倍!”他说。

  凯瑟琳转过身去。天哪!这简直是愈发不可收拾了。

  “这还不包括那套免费提供的住房,”他往下说道,“我还要给你一辆汽车,为你买医疗保险。你的所有生活费用都由我包了。你可以用你的钱来投资,七年后你就可以退休了。”

  她又转过身来面对他,只见他一副认真的神情。其实,他确实是一本正经。“无论如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是绝不可能付保姆那么多钱的。”

  “这么说,我可能是神志有点不清楚了。”特雷看上去没有半点神志不清的模样。他站在那里,从俯瞰庭院的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如果双倍还不够的话,请你开个价。”

  “打住!您让我感到不舒服极了!”这事几乎有点荒唐。她刚才还一直站在那里,在他的怀抱里,准备接受他的狂热拥吻。不过,那并没有让她感到不舒服,一点也没有。完全不像现在。

  “我不会开什么价,”她语气稍微温和一点说,“请不要误会,我爱您的孩子们。”上帝,请帮帮她吧!尽管有了这次令人无法容忍的金钱冲击,但是,凯瑟琳心里明白,要开始爱上他倒也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当道格开口对他说话时,当道格对他说他们去了狗栏时,他脸上呈现出的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情凯瑟琳永生难忘。“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显然不重要,”他恳切地伸出两手说,“不过,总得有些什么东西让你留下来吧,你总得需要点什么吧?”

  她需要他亲吻她。她已经到了几乎渴望的地步,刚才自己差点就冒失地先去吻他。哦,天哪,幸亏没有那样,否则的话,该是多么让人尴尬啊。他就在面前,试图将他们的老板与雇员关系再维系七年,而她却一直想在他身上赌一把。

  好久好久,他可能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的那种想法。他确实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没错,他是给了她许多信号,让她感觉到接下来就会有亲吻了,但是,这些在他那里很可能只是受本能驱使的行为。在他遥远的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他还清楚她是个女性。

  不过,当他的眼睛最终从幻觉回到现实时,他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的拥抱引向了一种商业性的会晤。

  她不属于他们的圈子,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甚至连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同。她转过身来,说:“我该去看看道格和斯塔茜到哪里去了。”

  “凯茜,如果我得罪了你的话,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特雷清了清嗓子,“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至少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会非常高兴的。我会……我会在晚餐时见到你吗?”

  “您今晚会在家吃晚饭吗?”她声音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快乐,“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迅速地补充一句。哦,天哪!她该穿上一件印有失败者字样的衬衫。她用手指了指门说:“我该……走了。”

  她匆匆走出特雷的办公室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她随手关上门,在心里狠狠责备自己。难道她还能表现得比这更热切吗?

  当然可以,但那样只会更糟。

  她可能已经表现得过于热切了。

第10章

  “我决定在鼻子上穿孔装鼻环。”

  特雷的叉子差点掉了下来,“不会吧!”

  “你肯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做这个决定的,是吗?”凯瑟琳十分自然地插话道。要是坐在紧靠特雷的地方,她会迅速地踩上特雷一脚的,但可惜的是,餐桌太大,她又离得太远。谈话从一开始就被破坏了:特雷提到报纸上报道了某个商场遇到的麻烦,而这个商场恰恰是斯塔茜经常光顾的,于是,她就发出了阵阵咂舌声以示厌恶。接着,他告诉他们,孩子们竟然手持枪械。斯塔茜翻了翻白眼,继续发出那种粗鲁无理的声音,凯瑟琳见特雷恨得咬牙切齿。

  “她还有大量的时间去考虑这个决定,”特雷回答道,“大概还有五年吧。因为,她只要生活在这座庄园里,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那么,可能我现在就该离开这里!”斯塔茜站立起来,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将她的牛奶杯打翻了。

  这完全是无意的,凯瑟琳可以作证。但是,特雷却没有看见女儿眼中闪过的那种尴尬、愧疚的神情。他见到的只是迅速演变的顽固反抗的表情。

  “不要站在那里,”他恼羞成怒地命令着女儿,“去拿东西来把它抹掉。”

  斯塔茜从厨房取来毛巾,擦着桌上的牛奶,由于心中有气,她的动作在微微颤抖。与此同时,道格一直低头不语。斯塔茜接着拿起吃了一半的食物盘子和空空的杯子,故意看也不看特雷,对着凯瑟琳说:“对不起,我可以离开了吗?”

  道格也跳了起来,尽管他吃得更少。

  特雷正欲开口说话,凯瑟琳却抢在他前面开了腔。“行!”她说,“你们俩都可以离开了。上楼到游戏室去把作业做好。我一会儿就上来。”

  厨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这时的特雷身体靠在椅子上,两手正不停地揉搓着额头和眼睛。

  “我怎么会那样做的?”他歪着脑袋看着桌子对面的凯瑟琳问道,“我明白,她只是试图诱我上钩,而我则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了万丈深渊。我的反应一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不过,关键在于,我觉得如果自己一句话不说,就会让她在一番粗鲁无理的表现后从容离去。”

  凯瑟琳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不过,你让他们离开是对的。”他继续说道,“我和斯塔茜都已经记不起来如何才能心平气和地同坐在一个屋子里。”

  凯瑟琳转身朝着他说:“可能那是个办法。”

  “什么?”

  她站起身来。“我有个主意,跟我来。”

  钢琴。

  在后客厅里——特雷原本把它当作钢琴室的那个房间。多年前,他买了这架硕大无朋的平台式钢琴。当时,他和海伦娜正在装修这个地方,他们有很多很多空房间要塞满,而且他正好遇到了经济大大盈余的第一年,从此以后,竟年年盈余。

  他买了这架钢琴,接下来,生意持续兴旺发达,他就再也没有时间弹钢琴了。

  他看了看凯瑟琳。她对自己的想法十分得意,只见她两颊透着红晕,两眼晶莹闪亮。特雷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吧,对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当然不是。您不是说过您过去常常弹钢琴吗?斯塔茜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练单簧管,这您是知道的。太好了!您和她可以在一起度过时光,不需要说一句话。”她打开琴凳,在乐谱中搜寻,找到了他的爵士歌本。“嗬,”她说着,立即把它翻开,“这是您的吗?”

  “不是。”

  她抬起眉毛,瞥了他一眼,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您有没有偶尔撒过谎?”

  “撒过。”

  她把乐谱放在钢琴键上方的琴架上,合上琴凳,轻轻地拍了拍说:“请坐。”

  他坐了下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凯茜,说真的,都过去好多年了,自从我……”

  她指着乐谱说:“‘哈莱姆梦幻曲’,您熟悉吗?”

  特雷看了看手写在纸上的音符和和音,叹了一口气说:“熟悉。”

  “在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很喜欢这首乐曲。”说着,她目光落到了琴身光滑铮亮的木弧部位。接下来,她两肘倚在闭合的琴盖上,两手托着下巴面对面地看着他。

  “时间太久了,不知道还……”他在那丝绸一般光洁的熟悉琴键上轻轻触摸了一下,动作十分轻微,钢琴没有发出乐音。他抬起头,凯瑟琳正凝视着他,灰色的眼睛充满着期待和热望。

  上帝,他需要她。

  他一看到她就觉得口干舌燥,今天下午竟差一点吻了她。道格的变化完完全全从情感上征服了他,而且她也比较主动。她就那样偎依在他的怀抱中,与他想象的一样绵软温馨。

  他当时已低下头来亲吻她,就在快要接触到她的唇时,他突然意识到,搂抱有着多种含义、多种解释,而亲吻就是亲吻。老板可以搂抱雇员,但是,亲吻却完全不同。亲吻可以把他们驱赶到一个他自己也无法判定两人是否都想去的地方。

  就这样,他没有吻她,而是提议给她加薪,试图让她当场签下七年的合同,狠狠地伤害了她的感情。她本该签下合同的,但却没有。他到现在都感到惊讶。

  他依然有亲吻她的欲望。

  真糟糕。

  星期二晚上,他们俩会穿上礼服,他将带她进城。他俩单独呆在豪华轿车里时,他到底怎样才能使自己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不碰她呢?

  他已无法收回自己的邀请。即便他有办法不邀请她,他也不想那样做。

  他真是个令人厌倦的家伙,坐在这里强烈地渴望着,却被无形的束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也不知道哪里会比这儿更好。

  “有些东西您是决不可能忘记如何去做的。”她轻轻地对他说,“请为我弹一曲,好吗?”

  她以这样的方式请求,他如何能够拒绝呢?“请不要见笑。”他说。

  “我做梦都没想过要笑话您。”她喁喁低语。

  特雷两眼注视着她,根本就不用乐谱。当手指触到那熟悉的琴键时,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凯瑟琳。

  当他凝视着她时,凯瑟琳的目光退缩了。钢琴走调得厉害,听上去糟糕得一塌糊涂。音程与和弦都乱了套,发出如金属一般不可思议的不和谐音。他只弹了几小节就停了下来,为弹得如此糟糕而感到十分尴尬,“实在抱歉。”

  她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样看来,我们把音调好就是了。钢琴发出那种声音并不是您的过错。请不要停下,好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受虐狂吗?这声音太可怕了。”

  “哦,不,这架钢琴可能有点跑调,但是,您弹得却很漂亮。”

  “不要给我上你那通俗心理学了,我不是六岁的孩子。”他笑着对她说。她是他孩子的保姆,不是他的保姆。他并不需要她那玛丽·波平斯式的肯定态度。他本该会被这种方式激怒的,但是,他却只是感到了有趣。“瞧,我听到了钢琴发出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也差不多跟钢琴一样嘶哑刺耳了。”

  “如果您的声音也叫嘶哑刺耳的话,”她热心地说,“让我过一两个星期再听我会等不及的。”

  对她的赞不绝口,他哈哈大笑。他也在笑自己,笑自己对她毫不掩饰的赞美竟然认同。她以那样的目光注视他时,他会答应她任何要求的。

  他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这可能会奏效。”她坚持说。

  “但愿如此。我一直都想,什么时候能够把斯塔茜引到这屋里来和我一起演奏就好了。”

  凯茜·温德并不担心,说:“让我来办吧。”

  “新内衣。”

  凯瑟琳久久地注视着斯塔茜,一语不发。

  小姑娘耸了耸肩,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是前提条件,”她说,“这是我的交易底线。我不会到楼下琴房去,除非你带我去商场给你挑几件新内衣,这样你星期二晚上出去和特雷约会时就可以穿了。”

  “这不是约会。”

  “我让你挑选晚礼服,”斯塔茜慷慨地说,“不过,你得让我来挑选内衣。”

  凯瑟琳在坐在床上的斯塔茜身边坐下。“你要知道星期二晚上不是约会,这很重要。我和他一道去赴会只不过是帮他一个忙而已。”

  如此而已。他并没有把她当作约会的对象,至多只是个需要雇用的人。她不必提醒自己注意身份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动摇了,”斯塔茜说,“你只要同意我替你买内衣,我就去楼下钢琴室。无论特雷选择什么乐谱,我都不会嘲笑他的。”

  “这是讹诈。”

  “这只是交易而已。”

  凯瑟琳下定了决心,“从现在起到圣诞节,每天至少有半小时你要下楼到钢琴室,用单簧管与你父亲钢琴伴奏。”

  “每天?他没法保证每天有时间来弹钢琴的。”

  “有办法。”她说,“他会有办法的。他确实希望你们俩能够和好如初。这对他非常重要,斯塔茜。”

  “我不知道。”斯塔茜表现出一副不会同意的样子,但是,凯瑟琳明白她会同意的,知道她心里也想与父亲和好。她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显得太容易。

  “这是我的前提条件,”凯瑟琳说,“我的交易底线。”

  “为了每天做这件事,”斯塔茜鼻子哼了一声说,“我还要去给你挑选星期二穿的晚礼服。”

  “这不行。”

  “那么,好吧……我还要做今年的感恩节晚餐。”斯塔茜说,“我要全权决定菜单。”

  凯瑟琳非常激动。她一直希望斯塔茜能够加入她和道格筹划了很久的计划中来。“由你决定主菜,”她说,“道格和我在准备星期三晚上烤馅饼。”

  “就这么定了吗?”斯塔茜问,“感恩节晚餐和内衣?”

  “为了这个,你得保证在每天的三十分钟里,不发牢骚,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说粗鲁话,不过分暴露身体部位或做别的什么事情让你父亲尴尬。”凯瑟琳警告说。

  斯塔茜想了想后,点点头说:“好吧。”

  凯瑟琳伸出手说:“成交。”

  斯塔茜握住摇了摇说:“成交。”

  道格正在游戏室里,对着德克斯说话。

  特雷站在门厅里,倾听儿子在向狗诉说着迪斯尼动画片“阿拉丁”的故事情节。他说得那么详细,并且还用小小的塑料活动人模型来表演这个故事。这真是非常好笑,仿佛是既然道格已经开口说话,那么就应该弥补失去的时间。

  德克斯支着耳朵躺在冷冰冰的壁炉前的地毯上,一副专注的神情,好像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道格说的每一个字。

  “嗨,小伙子,”当道格停下来喘气时,特雷走进屋子说道,“天气真好,我敢打赌,德克斯会愿意躺在院子里的阳光底下的,为什么你们不走出去玩玩呢?”

  特雷计划大约几分钟后在钢琴室里与斯塔茜会面。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将会出现大吵大嚷的不愉快场面。特雷想让道格离开屋子,因为他心里明白,和斯塔茜争吵起来时,道格会感到非常不安的。

  孩子和狗匆匆走下楼去,此时,特雷慢慢地跟在后面。

  他很紧张。听到凯茜的笑声从钢琴室敞开的门里传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他感到既羞愧又有几分气恼,自己竟无法处理好这件事。在跨进房间前,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将那些消极的感受统统驱走,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感受无论对他还是对斯塔茜都没有任何好处。

  “您来啦。”凯茜说着,明媚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间,让人不可能不报以微笑。

  “我来迟了吗?”他一眼瞥见女儿在琴架旁专心致志地看着乐谱,头发覆在前额上,挡住了她的脸。

  “没有,是我们来早了,”凯茜肯定地告诉他,“这架钢琴已经调过音了,所以,您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规则是这样的:特雷先选第一首歌……”

  斯塔茜这时扬起头来说:“他先选?”

  “年长者第一,美貌者第二。”凯瑟琳平静地说,“你第二,然后你们轮换。无论别人挑选了什么乐曲……”她看看特雷,然后又看看斯塔茜,接着说,“不得有任何怨言。你得微笑着说,‘这曲子听上去不错。’来,我想听到你们为我说一次。”

  特雷看着女儿禁不住笑了。“这曲子听上去不错。”他和着女儿的声音说道。她一定是紧紧咬住脸颊里面的肌肉,并且紧咬嘴唇,露出一副怪样,才没有笑出声来。

  上帝作证,她其实是笑了。

  “如果你们要谈话的话,”凯茜十分严肃认真地继续说,“你们相互之间必须首先说一些令人愉快的话。实际上,为什么你们不从现在做起呢?”

  “凯茜,我认为这没有必……”

  “不管怎么样,我们大家都应该养成这样的习惯。”这次,是她毫不客气地在他说了一半时打断了他,“见到别人时,先说点令人愉快的话。从我开始。斯塔茜,今天下午在没有人叫你的情况下,你主动帮助阿妮塔把杂货从车上搬进来,我觉得真是了不起。特雷,我想您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请您以后不要吝啬,经常笑给我们看看。”

  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啊?

  “好吧,那很幸运,因为刚才见到你……”他意识到,他要说的听上去可能有过于亲昵之嫌,于是,他把斯塔茜也包括了进来,“见到你们俩人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您瞧,那种感觉多好啊!”凯茜轻轻说道,笑吟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很不理智。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得到谁似的。但是,他的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对她高度敏感。他渴望沉溺到她的温柔与甜蜜中去。他究竟该怎样应付这事?不要站在那里傻笑,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不能扭过头去,也不能让人看出他要停下来。

  “凯茜,你穿着我们昨天给你买的性感新内衣真好看!”

  斯塔茜的话听上去像唱片上的唱针滑落下来时发出的嘎嘎声,令人头发倒竖,屋里顿时鸦雀无声。特雷转过身来张大嘴巴看着女儿,同时意识到凯茜的表情也差不多。

  “斯塔茜!你答应过不会为难……”

  “特雷,”斯塔茜替她把话说完。她两眼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继续说,“让您知道凯茜和我做了一笔交易并不会使您感到尴尬,对吧?作为我今天到这里来的交换条件,我可以帮她挑选新内衣,去配她为出席星期二晚上您的约会而买的晚礼服。”

  “那不是约会。”凯茜与特雷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晚礼服是黑色的,”斯塔茜告诉父亲,“我已设法说服她放弃了购买高领绒衣的想法。我认为您会喜欢的。我选了一款神奇牌胸罩,会让晚礼服看上去显得非常迷人,配上条带式内裤,真是绝妙无比。何况它们都是暗蓝色天鹅绒的。”

  “你怎么说也无法让我感到尴尬的,”凯茜告诉斯塔茜,但是,她的双颊早已不由自主地绯红。“我不会感到尴尬的。”她两眼直视特雷,“确实是非常漂亮的内衣,这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尴尬的。”

  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说:“嗯,当然不会。暗蓝色非常漂亮。”

  上帝啊,帮帮他吧。暗蓝色配上凯瑟琳那细腻的浅色皮肤!他想象不出星期二晚上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无法想象现在是什么样。

  “再说也不会有人看到。”凯茜继续说道。她靠近斯塔茜,低声向她耳语了一会儿。

  斯塔茜却不屑降低自己的嗓音,“我没有违背我的诺言。他并没有感到难堪,对此也没有反感。”

  “我今天穿的是红色内衣,”特雷告诉凯瑟琳,“我猜下一步斯塔茜要说的就是这个了,所以,我不妨先把它说出来。”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凯茜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正要感谢您让道格收留了德克斯。”斯塔茜转身背对着他说,“我想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非常欣赏您处理整个事情的方式。”

  她说了真话。特雷明白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就那样,暗蓝色内衣被遗忘到了一边。嗯,几乎全忘了。

  “谢谢你能那样说,斯塔茜。”他平静地回答,“知道你尊敬我,这对我来说意义可真非同一般啊。”

  凯茜开始向门口走去,“我让你们静下来弹奏乐曲。”

  当门在凯茜身后关上时,特雷把一个降半音B调的流行曲目放到斯塔茜的乐谱架上。“我想从一首名叫‘梦幻’的曲子开始。这是一首古老的流行爵士乐,我父亲过去曾经十分喜欢它。”

  “好吧,”斯塔茜叹了口气说,“爵士乐,是吗?”她又叹了口气,“这首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特雷在钢琴边坐下时,爽朗地大笑起来。就在那一刻,他敢对天发誓,他听到了斯塔茜的笑声。

第11章

  “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凯瑟琳一直看着对对情侣在宽敞的乡村俱乐部的舞厅里翩翩起舞,这时,她转过身来,发现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正凝望着她。眼睛的主人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吉米·斯米茨,使她情不自禁地考虑要接受他的邀请。

  “对不起,赫克多。”特雷手拿两只高脚酒杯从吧台走了回来,“我在一大群人当中左冲右突,才为凯茜在吧台搞到一杯酒,这时你把她带走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苏德兰,”赫克多的微笑洋溢着热情,“今晚的演讲精彩得很,简洁自如。比尔会为此感到骄傲的。”

  凯瑟琳即便在感谢特雷那杯酒时,注意力也大多集中在赫克多身上。“请问,您很熟悉比尔·刘易斯吗?”她问道。与此同时,她感到特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么高的荣誉,他怎么竟然不亲自到场呢?”

  “比尔有点不顾常规俗套,”赫克多告诉她说,“哦,对,我十分熟悉他。自从上大学以来,我们就一直是好朋友。”

  她很想多问他几个关于比尔的问题,但是,特雷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可能已经开始感到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竟然会像个专事调查研究的记者,缠住赫克多问个不停。

  因此,她没有继续问话,而是伸出手说:“非常高兴见到了您,先生您……”

  “戈梅斯。”他其实将她的手指举到了唇边。“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小姐您……”

  “温德。”特雷插话道。他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拿过凯瑟琳的酒杯也放了下来,轻轻地将她从赫克多的手中解救了出来。“对不起,赫克多。”

  特雷没等赫克多做出反应,就拉着凯瑟琳一道下了舞池。

  “我能给你点忠告吗?”在乐队喧嚣的鼓乐声中,他不得不提高嗓音说话别人才能听见。

  他很有绅士风度地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身体碰到她。不过,她的纤纤玉手放在他的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那宽厚的肩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搂在她柔软的腰间。对这样的事实,要做到没有知觉显然比登天还难。

  他低头注视着她时,以一种令人无法察觉的眼光看着她用神奇牌胸罩托起的领口。要想忽略这个事实恐怕也做不到。

  这套晚礼服领口开的并不特别低,其实,凯瑟琳选择了它就是因为它符合自己的标准,既适合正式场合穿,又不特别张扬。她见到的大多数正式场合穿的礼服都是无背带的,不是露背装就是高开衩裙。这套礼服有着十分考究的超短袖,绝对没有透空的网眼露出肚脐,一袭轻曼飘曳的长裙直拖到地。可她穿上斯塔茜为她选的内衣后,情况立马有了改观。胸罩重新排列了一切,突然间,晚礼服及其领口都显得那么性感,令人担忧。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蓝色的眼睛。“我想那要看情况,”她回答他时,为了让他听到几乎喊了起来,“准确地说,关于什么方面的忠告?”

  “赫克多是个可爱的家伙,比尔是他多年的朋友,可……”他往前凑了凑,贴近她的耳朵说话,温暖的气息直喷到她的颈脖上。“他是个玩家,凯茜。”

  “是吗?他在哪个体育队?”

  特雷哈哈大笑。

  “我猜,是某个地方队。”她说,“我一定显得很孤陋寡闻吧,不过,我甚至都不知道阿尔布有专业体育队。”

  “哦,天哪,你不是当真这样吧。”他又大笑起来,“当我说他是一个玩家时,”他解释道,身体又向她贴近了点,用更加温柔、更加隐秘的口吻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是指他……好吧,直截了当地说吧,他玩弄女人,是个花花公子。”

  “哦,”咄!她暗自笑话自己。“榆木脑袋也会清楚了。对了,我以前听过‘玩家’这种说法。我只是没往那方面去想而已。天哪,现在我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你真没注意到他实际上对你垂涎三尺?”

  凯瑟琳忍不住笑了起来,垂涎三尺?“是吗?”

  “我正准备要递给你一条毛巾,让你把它擦掉。”

  她又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可您却把我拉出了垂涎的范围,拯救了我。多么富于骑士精神啊!”

  “不,”他说,“只是自私而已。今晚你看上去太漂亮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别人的垂涎得手。”

  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别想。特雷没有说出声,但是,他明白这一切都已经在眼睛里无声地表达了出来。她仍然一副浑然无知的模样,很可能不会明白这种强烈的感情,也不会意识到一个多星期以来她已经让他夜夜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除非他把她搂得太紧,那时,她或许会从他对她贴近的反应中得到清楚的暗示。

  不过,她太甜美可爱了,不可思议得年轻。那就使他想要和她做的事情显得不尽情理。把她带到自己房间里,温柔地、轻轻地亲吻她,直到她在自己的拥吻中瘫软。引诱她,与她彻夜做爱,直到凌晨。第二夜依然如此,夜夜如此。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那样对她可能会是非常残酷的。她会期待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得到他不可能给予的东西,这样她最后就会受到伤害。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的微笑中透出顽皮的神情。“您怎么知道我就不喜欢别人垂涎呢?”她问道,“您怎么知道我自己就不是个玩家呢?”

  特雷朗声大笑。他已记不起上次在这种上层社会的聚会上自己如此纵情地大笑是什么时候了。“我只是胡乱猜猜而已。难道错了吗?”

  凯瑟琳觉得两颊微微有些发热。其实是她挑起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促使她暗示自己会喜欢受到垂涎?至少那是某种调情。而且自信得肯定远远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

  她的内衣。天哪,斯塔茜是对的。她穿着这漂亮的内衣,确实看上去美妙极了。今晚她容光焕发。她心底里明白得很。这种神奇牌胸罩的效果真让她既喜欢不已,又窘迫难捱。她喜欢人们向她投来的目光,尤其是来自特雷的目光,特别是当他以为她没有看他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向她调情了。这从他的微笑、从他热辣辣的目光、从他在回应她的话时不断搂紧她的动作中明明白白地表现了出来。当然,这对他来说很可能只是情不自禁的行为。凯瑟琳明白,许多人在社交场合都会与别人像模像样地进行无谓的调情。但是,涉及到特雷,她就考虑不了许多,因为那已经足以使她头晕目眩了。

  他的腿在她腿上摩擦着,她的乳房在他的胸前摩来擦去。她觉得这种感觉让她产生眩晕。

  “我以为,每个人都会喜欢不时有人垂涎的,”她说,声音听上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当然,这要看到底是谁在垂涎。”

  “如果你是个玩家,”特雷嘴对着她的耳朵说,声音平静而又亲热,“那么,你的技巧是无与伦比的。没人会想到你在性生活上可能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对此,她嫣然一笑。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报以一笑,要么瘫倒在他的脚下。因为他的嗓音太性感了,应该有法律来禁止男人拥有如此性感的嗓音。

  “冒着让你失望的危险,我不得不坦白地说,我并不是那样的人。”她感到自己的声音由于不断盖过音乐而变得嘶哑,但是没有办法,她不敢冒险靠近他耳朵去说话。他身上的气味太诱人了,那样她很可能就会闻着他身上的古龙水,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恐怕这是我身上的许多缺点之一。我总是渴望着做一个大都市人。”

  她的母亲是王后,姐妹们都是公主。她们的王室风范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她们是非常优雅的都市人,似乎对这种生活也很喜欢。但是,凯瑟琳却总是不愉快,只要可能,她总是会躲到一边去。

  现在却不一样,她可不愿被甩在一边。她乐意就像现在这样,在特雷的怀抱里。

  “您知道吗,我一直都想当一个女詹姆斯·邦德,不过,我真的怀疑这是否可能发生。”

  他慢慢贴近凯瑟琳,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的身体,呼出的热气倒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上抚摸。“嗯,当詹姆斯·邦德的强烈愿望。难怪你一月份后就没有兴趣为我工作了呢!”

  凯瑟琳往后抽了抽身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知道您对此事有些不理解,但恐怕我也不能解释……”

  “嘘——”他举起一个手指,仿佛想要压到她的嘴唇上似的。但是,他却没有碰她。“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并没有想要使你觉得内疚,或者说开始一场正式谈话。”

  “我仍然感觉不好——”

  “千万别,我敬重你。我公司里有的人,甚至是一流的商人,会轻而易举地放弃他们的事业来接受我付给你的薪水。但是,你在自己的未来计划上却全然不愿做出任何妥协。在这一点上我尊重你。”

  “您这么一说,让我显得像圣女贞德似的。我恐怕并不像您说的那样天真无邪,或者那样透明吧。”

  一曲终了,但特雷却没有松开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低头注视着她那大大的灰眼睛。“比如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在这里,我们跳舞,开玩笑。很简单,不是吗?”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也不尽然。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有一百五十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确实想弄明白你是谁。他们注意到了这个事实,我今晚没有与戴安娜在一起。明天或后天,就会有话传开,说你是我的雇员。如果我们就跳一支舞,他们就会猜这是你的生日或者某个特殊的原因,并认为我们跳舞只是为了一种社交礼节。但是,如果我们还在一起跳舞,即使是再多跳那么一支,就会有人嚼舌猜疑。到感恩节早晨,每一个自认为是阿尔布有脸面的人都会想当然地认为我在追保姆。”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大笑起来,“哦,天哪!”

  “然而,解决办法似乎很简单,对吧?我们应该不再跳舞,这样就不会有人产生错误的想法。然而,事情变复杂了,因为我不想就此停下。我正在享受着与你一起跳舞的快乐。你舞跳得很好。我已记不起上次在这种场合觉得快乐是什么时候了。而且……”事情变得比那更复杂,因为他确实希望每一个盯着他们的人都明白他要干什么。

  乐队又开始奏乐了。

  “谁在意别人想什么?”凯茜说。

  “对呀,那一直是我为人处世的哲学。不过……”他摇了摇头说,“……他们也会谈论你的。”

  “可能,”凯瑟琳说着,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容,“他们会想我是在玩弄你。”

  特雷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更可能会想是我在玩弄你吧。”

  他们又跳起了舞,凯茜不知怎的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他们随着乐曲的节奏轻快地移动着。大家都在盯着他们看。

  “特雷,你是个玩家吗?”她的声音柔柔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突然之间,整个情绪都变了,刚才还轻松愉快,现在却紧张万分。他把她搂得太紧了,她的乳房柔软地贴在他身上,他俩的大腿摩来擦去。他低头看去,突然见到她肩头的暗蓝色。

  暗蓝色。天鹅绒。内衣。

  一时间,他黯然无语。

  “你很英俊,足以成功。”她喃喃地说,“不过,不知怎的,你给我的印象不像是那种人。”她笑盈盈地说,“请听我说,这可是智慧之声哦。就像我能够与人简单交谈几次就知道此人是否真诚一样。我得承认,我被人追的纪录可不怎么样喽。”

  她被人追的纪录。她曾被人追过。这倒没让他十分惊讶。毕竟她才二十五岁,而且又是那么漂亮。不过,同时,他也毫不怀疑地相信她依然是个处女之身。

  “对一种关系能否发展,我一直都十分坦诚。”他说着,呼吸着她头发上散出的甜丝丝的香味。

  “只要双方都清楚有没有可能性……”

  “这样就不会有误会了,”他接着把她的话说完,然后哈哈一笑,“其实,误解永远都存在。但是,这就大大减少了怪事的发生。”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两眼脉脉含情。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脖子后的头发上摩挲着。这在一点一点地解除他的克制能力,怂恿他越过那最后的几厘米距离俯身向前去亲吻她。

  “当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绝对肯定,永恒持久的可能性不是从某种特定的关系发展而来的。”她耳语道,“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预测,由于互相吸引而产生的关系不会发展成为更强大、更持久的关系,即便对于一个声称绝不可能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如果它只是发展成了更强烈的吸引,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又怎么办?”

  “哦,那么至少你已经试过了。”她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那要比让真正的爱情从你身边溜走要强得多。”

  真正的爱情。不过当然。那个甜美无邪、美丽动人、富于激情、生机勃勃的凯茜·温德追寻真正的爱情,这是完全合乎理智的。

  不过,她在阿尔布是不会找到的。至少在苏德兰庄园不会。

  特雷拉着她的手,拖着她一道离开了舞池。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谈话完完全全符合规范。她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她对他有兴趣,他如果亲吻她的话,她就会回吻他。如果他邀请她去他的房间……

  但是,那不可能发生。今晚不会,哪晚都不会。

  因为凯茜在找寻真正的爱情,而特雷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真的东西。

  特雷为她拉开门时,凯瑟琳微微一笑以示感谢。她走进门去,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不去检查自己的保镖是否在街上泊好了蓝色小汽车。

  她见到了那个留着军人发式的人,就是第一次在商场见过的那个。当她和特雷从乡村俱乐部出来时,她看到他在停车场。

  特雷是自己开着他的赛车带她来到颁奖晚会的,而没有用那辆豪华高级汽车和司机。她特别紧张,惟恐他在驾车回家的路上发现那辆跟在后面的蓝色汽车。

  她在送孩子们上学、接他们放学时,总见到这辆蓝色汽车跟着。不过,她希望斯塔茜和道格都没有注意到它。

  特雷可就完全不同了。

  周围发生的一切很少能逃过他的注意。

  如果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想解释清楚为何有温博罗皇家保镖尾随是十分困难的。而她自己还不想这么做。

  她此时的想法倒与找比尔·刘易斯没有关系。

  她想特雷亲吻她。今天晚上要亲好几次,她认为他已准备好要这么做了。但是,他们刚才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所以,她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现在。

  直到他们回到家中。

  她想他亲吻她,想要感受在没有皇室头衔这个力场的保护下,亲吻是什么滋味。她只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被男人亲吻,而不让人觉得是在吻公主。

  可能这只是虚假的自信,是由她那闪闪发亮的暗蓝色内衣造成的。这使她非常不准确地自信自己与他成了同一类人,不过,她确信特雷会吻她。甚至很可能就在今晚。

  房子里静悄悄的。阿妮塔坐在餐桌旁读书。见他们进来,她微微一笑,披上外套,几乎立即就走了。很显然,她要急着回家去。

  才十一点钟,却让人感觉已经很晚很晚了。就像凌晨两点似的。夜死一般的沉寂。四周一片漆黑、静谧,充满了晨光中不可能存在的种种可能。

  特雷把钥匙扔到吧台上。

  “这真是离奇,呃?”他瞥了她一眼说,“我把你送到了家,可这也是我的家。这样很难让人有晚会结束的感觉。也许我可以为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说声谢谢并握握你的手。”

  握手?凯瑟琳没有想到,在经历过整个晚上他那异样的眼光后,尤其没有想到。“这么说,我要谢谢您邀请了我。”

  握手仍然不失为一个好的开端。她伸出手,他向前走了一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矜持的笑,使他显得非常潇洒迷人,不仅具有无法抗拒的性感美,而且还有可爱大男孩的甜美。

  他的手大而温暖,手指修长,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一握之下,她的手就被全包起来了。

  松开她的手时,他又微微一笑,“哦,我们还站在这里。”

  不过,他们现在站得近多了,他两眼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过得很愉快。”她娇喘吁吁地对他说,竭力不让自己避开他,勇敢地与他的目光对视。她渴望着保持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希望更近点,所以又向前进了一步。从他的眼里,她发现他已经意识到,她不会马上离开去上楼。

  天哪,但愿她没有误解她整个晚上一直从他那里接受的信号。他喜欢她,他被她迷住了,对她产生了兴趣。他在和她跳最后一支舞的时候对她说的那些话,可要比上层社会的调情要更加意味深长。

  “您的舞跳得太好了。我一直喜欢您作舞伴。”她对他说,“我明白这不是真正的约会,但是可能……”

  “可能什么?”他的嗓音嘶哑,那种张皇失措的激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凯瑟琳十分感激斯塔茜和她的内衣,因为那给了她胆量让她如此一往无前。她心里明白,他想要亲吻她,她知道!

  仿佛她正在进行一场身体之外的体验,她看着自己伸手上前,轻轻地抚摸着他那无尾小礼服的领口说:“可能什么时候我们会再次跳舞的。”

  她被自己的话惊住了,差一点笑出声来。

  但是,特雷却默默无声,一动没动。刹那间,她的自信被摧成了齑粉。

  她和谁开玩笑?她的内衣丝毫不会改变什么。她仍然是凯瑟琳,文文静静、十分敏感、朴素无华的公主。她的头发依然是那种沉闷乏味的棕色,而不是那种赭色或红色。她的眼睛仍然是令人厌烦的灰色。

  她看上去仍然是某人的保姆。现在倒有所不同,看上去像一个穿着正式服装来见老板的保姆。

  “对不起。”她说,最后松开了手想要抽出。

  但是,特雷抓住不放,不让她抽手而去。他低下头看了看两人缠绕在一起的手指,笑着说:“这样说来,不仅是我了。”

  凯瑟琳呼吸不畅,说不出话来。他那一看不要紧,但仅仅那么一瞥,她就发现自己的膝盖软绵绵的。

  “你也注意到了这……”他往下说,“这种……我们之间的相互吸引。”

  这不是个问题,可她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哦,没错。

  “这很危险,你难道不这么看吗?”

  她又点了点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毕竟没有错。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看来希望他毫无觉察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不敢肯定我们是否应该这样做,”他悄声说,“我无法站在这里而不抚摸你,无法不想……”

  凯瑟琳觉得自己向他靠过去时,睁开了眼睛。只见他把她揽进怀里,慢慢地,动作慢得不可思议,将自己的嘴唇压向了她的嘴。

  正当她想这下他终于要亲吻她了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在两唇即将相接的地方,他低声说道:“这只是问候晚安的吻,就一次。就吻一下。明天我们会把一切都搞清楚的,好吗?”

  他将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轻轻一触就松开了,没有在她诱人的红唇上流连。这一吻轻柔而体贴,但效果却惊人。凯瑟琳在这一吻之下瘫软了下来。对她来说,这是香醇的美酒、柔和的音乐和浪漫的月光,这是情人在发誓决不会再让她伤心后给予的深情一吻。海誓山盟、永不分离……

  特雷缩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在喘着气。她明白,做到像他那样轻柔体贴的吻他需要多么大的克制!他眼里流露出的激情却属于其他的吻,那种狂野的、激情四溢、惊心动魄的吻,那种使他们周围的空气也会着火的吻。

  她无法说声晚安就离去,一定要尝一尝那种吻的滋味。

  凯瑟琳踮起脚尖,才到大约他的脖子处,两手一拉,把他拉向了她。于是,她开始亲吻他。没有小心翼翼,没有轻柔徐缓。自从在科罗拉多第一次见到他的照片开始,她就一直梦想着要吻他。此时此刻,她就是用梦中常常出现的方式激情洋溢地在亲吻他。

  当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两手在她身上游弋时,她听到了他的呻吟声。他一手托住她的臀部,用力将她的大腿压向他,另一只手缠进了她的头发,以同样狂热的方式回吻着她。

  这是一个令人心荡神驰的吻,是两人都永远不会忘怀的吻,可能至少十年不忘,甚至更长。这,才是一个吻。

  这个吻激情四溢,浓烈甘醇,情意绵绵。她的手指从他那丝一般的厚发里梳过,滑向他那毛料无尾夜礼服,到了他上衣的边缘。她双手向上,试图去触摸他,想要体验他那温暖的肌肤。

  她纵情地吻着他,渴望着占有他的舌头、他的牙齿、他的嘴唇。他斜过头来,给她更多她所需要的东西。那是长时间的、热切的吻,这种吻使她开始渴望得到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正当她开始从他裤子上向外拽衬衫下摆时,正当她的手掠过他光滑的后背时,他挣脱了出来。

  “上帝!”

  当他最终离开她的怀抱时,他不仅仅是在用力呼吸,而是在大口大口喘气。

  他的目光火辣辣的,而且充满了炽热的激情。

  他的目光在她的红唇上流连,接着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明白,这是他为了不再吻她所能做的全部。

  “突然间,我不敢肯定是否要等到明天再去找出这个答案了。”他喃喃低语。

  他抚摸着她的肩膀,这时她才意识到,礼服的一只袖子已从肩头稍稍滑落,露出了胸罩鲜艳的吊带。“我得坦白地说,自从斯塔茜第一次提到它后,我就经常会想到它。”

  凯瑟琳让自己淹没在他那深蓝色的目光里。“只不过是内衣而已。”她说,但是,她明白远非如此。

  “你最好上楼去,否则我会设法说得使我俩都动心,让我去看它的其余部分。”

  “那可能并不是个坏主意。”她轻柔地说。

  他摇了摇头说:“是个坏主意。凯茜,我没有指望这个。这是件可以引起无限遐想的事,但是当它成为真实时……再进一步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你需要理解……上帝,我并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我们需要从开始起就在平等的基础之上。恐怕……”他摇了摇头,“我们可以明天再谈吗?”

  “当然。”这并不容易,但是,她还是离开了他的怀抱。“我猜,这是分别的时候了。我今晚过得真痛快。”在转身离开之前,她又向他灿然一笑。“特别是亲吻的时候。”

  她离开房间时,听到他大笑起来。“是啊,”他说,“我也一样。”

第12章

  有人在哭。

  凯瑟琳在门厅里停了一下,屏息倾听着,心里在想是不是因为风吹的缘故,抑或甚至可能是她的幻觉所致。

  但是,不是这么回事。听,哭声又起了。

  道格和斯塔茜在上学。几小时前,她才把他们送到学校。回到家时,她有点希望特雷还没出去。

  但是,他一定是清早就离家去了办公室。她回来时,他的汽车没在。

  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惴惴不安,又渴望见他,既觉得可怕,又有些兴奋。昨晚的吻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但是,特雷坚持他们把进展放慢一些,这使她的焦虑与希望交替出现,这要完全取决于度过的每一分钟里她的情绪如何变化。

  在她觉得阴暗、恐怖的时刻,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她是吻了他,是接近了他。他们跳舞时她感受到的情感变化并不真实。他对她说过的关于相互吸引的话确实有些难以忘怀,但是,她甚至设法为他说的这些话找到了一个借口,即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在抚摸了他之后不觉得尴尬。

  在不那么黯淡的时候,她也有许多疑惑。他是有点被她吸引住了,尤其是她穿着神奇牌胸罩时。但是,她的魅力的优势来自于朝夕相处。她一直在这里,住在特雷的屋子里。她很方便,这是斯塔茜也会用的一个比较难听的词。

  但是,凯瑟琳不会忘记那个吻,不会忘记他的嘴压在她嘴上的感觉,他搂住她的样子,他激情迸发的力量,以及决定不要进展太快的惊人的自制力。他当然很在乎她,不然的话,他清楚地意识到只要稍稍耍些手腕,就可以与她上床。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希望让两人都有机会好好想一想,在陷得太深之前两人好好谈一谈。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凯瑟琳花了整整半夜来清理自己的思绪。她想要从与特雷的爱情纠葛中得到什么?她敢不敢抓住这个机会,来看看他们之间是否可能发展某种真实的、强烈而持久的关系?这可能会有点冒险。她已经有一半爱上了这个男人。他却总怀着对海伦娜的鲜活印象,并且拿她们作比较。

  如果有什么事能让凯瑟琳心悦诚服的话,那就是特雷对海伦娜的真正爱情。而且,他现在仍然可能爱着她。那只能给她带来麻烦。

  她又听到了。那种轻轻的却很尖利的叫喊声。那种心碎了的喊声。

  阿妮塔出去上商店了。德克斯在楼下,躺在暖和的厨房里暖气排放口的附近。

  凯瑟琳独自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除了苏德兰家族过去的魂灵外,没有其他人。

  当她听得更清楚一些时,她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这绝对不是她的幻觉。有人在哭。她随着这幽灵般的声音出了门厅,向斯塔茜的房间走去。

  那个小姑娘曾经说过,她母亲还常在这些大厅里走动。在这惨淡的晨光中,凯瑟琳几乎相信了这种说法。她几乎能够勾画出海伦娜的模样,脸色苍白,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边哭泣一边在这大房子里游来荡去。

  可能海伦娜今天又哭泣了,因为凯瑟琳昨晚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亲吻她的丈夫。

  在她已经感觉到的所有惊悸与焦虑中加上那条罪状,这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凯瑟琳摇了摇头,仍然随着那声音向前走去,决心要证明这多半是来自尘世间的声音。

  她在斯塔茜的门前停下。房门紧闭着。这很奇怪,斯塔茜上学时总是把门开着的。

  她往前走近一点。没错,哭声肯定来自于小姑娘的房间里。

  她在门上敲了敲,哭声停止了。她又敲了敲门,过了好久好久,门打开了。

  是斯塔茜!只见她脸色阴沉,鼻子红红的。她毫无表情地看了看凯瑟琳,假装她从来就没有哭过。

  凯瑟琳惊讶万分,“你怎么回家来了?”

  “我走回来的。”小姑娘把门开着,转身背朝着凯瑟琳,向床边走去。

  “但是……”

  “在学校里受欺负,所以我离开了,行了吧!”

  “哦,”凯瑟琳说着,走进了房间,“那其实是不行的。你就这么离开是不对的……”

  “蒂娜·马雷蒂在年级教室里绊了我一跤,”斯塔茜一下扑倒在床上,紧紧抓住枕头,好像那样会让她在汹涌的大海上保持飘浮的力量,“她说那是个意外,但是我知道她是故意这么做的。我跌倒后裤子撕破了。就那样,我露着屁股站在二十二个孩子面前。”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克雷格的面前,天哪!为什么他非得在那里?”

  “哦,天哪!”斯塔茜的裤子,那条淡颜色的喇叭裤,静静地躺在地上。凯瑟琳把它拾了起来。一点没错,裤子沿着后裤缝裂开了。大约有二十五厘米长。斯塔茜确实不是反应过分,那么大的一条缝是无法不引人注目的。

  “我不想活了,”斯塔茜的眼里满噙着泪水,下唇在颤抖,“凯茜,我只想去死。”

  “哦,亲爱的,”凯瑟琳在她身旁坐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乔治太太为我给保育员写了一张条,让我给你打电话换一条裤子。”斯塔茜一边抽泣一边说着,泪水不住地顺着两颊往下流。“克雷格把他的运动衫系在我腰上,一定是乔治太太让他那样做的。我知道你还没有到家,因为你刚刚把我们送来。但是,我不能在保育员的办公室里等下去,我不能!我明白,你告诉过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在不通知你的情况下离开学校,不过,我实在是在那里呆不下去了。”

  “没关系,”凯瑟琳喃喃地说,“这听起来该是紧急情况。”

  “我无法回去了,”斯塔茜啜泣着,“今天不回去,永远也不回去。”

  “你今天可以不去。”凯瑟琳答应她说,“我会打电话给学校,告诉他们你在家。接下来是长长的周末。到星期一大家会把这件事全都忘记了。”

  “克雷格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蒂娜也不会。天哪,我真想扇她一耳光,让她别再傻笑。我想要……我想要杀了她。”她抬起满面泪痕的脸,一副完全惊呆的模样。“凯茜,要是我有坏的血统怎么办?我的祖先可都是强盗、杀人犯什么的。”

  凯瑟琳惊得目瞪口呆,“杀人犯?”

  “爸爸很有可能告诉你的是上流社会的版本,是吧?偷牛贼和赌鬼?那只说对了一半。福特·苏德兰是受雇用的枪手,像职业杀手一样。他的父亲在抢劫一辆火车时至少杀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们知道肯定是他杀的。天知道他还杀了多少其他人?如果我继承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的话,是不是哪一天蒂娜这种人再绊倒我,我就会突然咬人?”

  凯瑟琳把斯塔茜的头发向后捋了捋。这个问题荒唐极了,但她还是严肃地回答,脸上设法不露出笑容,至少不太过分。“你身上没有坏血统,你有很好、很好的血统。你父亲和母亲……”

  “我母亲,真伟大!提到她我心情就好。”她挣脱了凯瑟琳,转身背对着她说。“你介意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凯瑟琳暗暗责怪自己,不该提到她本该知道是过于敏感的话题。她注视了一会儿小姑娘消瘦的肩膀,很希望再搂抱她一次,希望她能够帮助她忘掉这个可怕的上午。

  她没有这样做,而是站起身来说:“我去打电话给学校,告诉他们你在哪里。”

  斯塔茜没有抬头。

  “可能的话,我们在一起吃午饭,”凯瑟琳提议道,“讨论一下明天晚餐的计划。”

  斯塔茜听到这里转过身来说:“明天?”

  “明天是感恩节。”凯瑟琳提醒道。

  “对呀!”斯塔茜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说,“没错,感恩节。哈哈!”

  特雷今年有太多太多的事值得感谢。

  道格从犬星座的住所回到了他身旁。特雷自己与斯塔茜的音乐交流一直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他们还没有达到畅所欲言的地步,但是,他们发现了一条共同的纽带。正是这条纽带,使他们心平气和地相处,不会触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今天早晨,他们向凯茜和道格表演了即兴演奏。演奏结束后,斯塔茜竟然破天荒向他笑了一笑。一整天过得相安无事,没有任何人大嗓门,没有任何人生气发火。他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达到和谐完美,但是,多亏凯茜,他们一切都在正常之中。

  真是多亏了凯茜。

  透过厨房窗户,特雷看到斯塔茜在教凯茜滑滑板。他忍不住笑了。凯茜站在滑板上迎接挑战,当她滑过车道时,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她擅长于此,具有良好的平衡感,并且对快速运动毫不畏惧。

  这与特雷迥然不同,一旦运动太快,他就吓得魂不附体。

  他一直都在躲避着凯茜。

  自从星期二晚上以后,自从她吻了他、彻底搅乱了他的生活以后,他一直如此。

  他昨晚有意取消了计划中的会面。其实,他决意整天呆在外面,只是短暂地回家与斯塔茜练练琴,和道格抛抛球。

  他心里明白,凯茜一定是茫然不解。天哪,她完全有理由感到困惑,想象一下他当时是怎样吻她的吧!

  但是,他已经做了大量的反省,并且得出了前景黯淡的结论:他不能冒险让自己和她发展下去。

  他不能明知会最终伤害她而偏偏去做。他十分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她的忠诚、她的诚实、她的正直、她的微笑、她的身体……

  他看着她从面前滑过,两膝弯曲、两臂伸直、T恤紧贴在丰满结实的乳房上。他闭上了眼睛。不要往那里看!不要往那里看!

  凯瑟琳应该配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筋疲力尽、性格乖戾、晕头转向的人。她不需要他!她根本不可能需要他。

  他需要什么并不重要。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在她那平静、端庄的举止下潜藏着火山般的激情,但是,他确信要满足他的欲望还是不那么容易的。结果就是,他害怕和她单独在一起,害怕自己会禁不住对她柔情似水地提供的一切照单全收。

  他害怕与她谈到此事,惟恐她会向他提供纯真的、不附带任何条件的安排。而与此同时,她一直希望他稍稍改变自己的主意,希望他跌入她所寻找的真正爱情之中,仿佛只是他失误造成的。

  他明白,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他要与一个女人发生性爱关系,那么,她应该和他一样,玩世不恭,对一切都感到倦怠。她应该是一个对爱情没有憧憬的女人,除了期待分享性爱之乐,期待夜夜有人暖床以外,别无他想。

  那绝对不是凯茜。他得远离她。

  问题是,他却禁不住要思恋她。

  她跳下滑板,依然在朗声大笑。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他的眼睛。当她发现他在窗后偷觑时,脸上笑容顿时凝固,接着就慢慢消退了。特雷知道自己已经伤害了她,昨天一整天不照面已经使她的希望破灭。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必须与她好好谈一谈。而且要快。他必须做到尽可能诚实,告诉她他们之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有机会成功的。

  昨天,他借口有紧急公务没有在家露面。不错,确实有一件急事需要应付,但是这并不真需要他整天考虑啊,尤其是在感恩节的前一天。但是,凯茜却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一直在准备今晚等道格上床后去城里的办公室过夜。他决心要与她保持距离,直到看到她时不再热血沸腾为止。

  不过,在动身去办公室之前,他必须与凯茜谈一次。

  她抬起手似动非动地挥了挥,设法挤出了点笑容。不过,这是十分悲伤的笑容。他意识到,她已经猜出了他作出的决定。今天,他已经用肢体语言明确无误地告诉了她。突然间,他觉得今晚与她交谈仍然嫌迟。他得现在就谈,向她道歉。

  道格正在对着德克斯亲密地说话,因此,特雷出了厨房门,下楼梯来到车道上。凯茜正站在一旁,看着斯塔茜表演平衡技巧。

  “她太棒了,您知道吗?”她说道,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离开斯塔茜,他走近时她还是知道了。

  “知道。”特雷说,“你自己也不错啊!”

  她的两肩绷得紧紧的,他估计这是因为害怕斯塔茜跌倒所致。不过,她仍然在笑,“我上了滑板,您能相信吗?”

  “不是你合意的交通方式,嗯?”

  “其实,真是太有趣了,”她对他说,“您真该试一试。”

  “我试过。你以为是谁教会了斯塔茜?”

  “真的吗?”她向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眼睛里显出感兴趣和顽皮的神色。这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决心,迫使他的目光移向别处。当他回眸再看时,她已抑制了许多。

  他很高兴马上就有机会与她交谈了,就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谈话。夜晚谈话要困难得多,因为他很难抵挡住诱惑不将她揽入怀中……

  特雷清清喉咙说:“我们能否……你介意和我去散一散步吗?”

  她感到有些意外,说:“现在?”

  “对!”他提高嗓音说,“嘿,斯塔茜,如果我把凯茜借走一会儿你介意吗?”

  斯塔茜突然停住,把滑板往上一翘,姿势优美地抓住了它。“出什么事了?有人遇到麻烦了吗?”

  “没有。”麻烦的只是特雷。他确信斯塔茜话里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耸了耸肩,仍然看得出十分好奇。“我不介意。”

  “你能不能把我们的去向告诉道格?”凯茜说,“我们不会用太长时间的。”

  “不用着急,”斯塔茜说。

  “跟我来,”特雷对凯瑟琳说,“我带你去看看福特被埋葬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向她伸出手来。

  她跟了出来,但是,一旦出了大门来到屋后,她就停住脚步说:“我们不必走那么远到山丘顶上去。真的,你想说什么?这不会费很多时间的。”

  清风将她的头发拂到脸上,她佯作全神贯注地将头发捋到脑后去编成马尾辫,只是时不时地回应一下他凝视的目光。

  “我一直在躲避着你,”他对她说,“我要为此向你道歉。”

  “哦,天哪!”她朗声大笑起来,但是,似乎有一个事实被隐藏了,那就是她的嘴角在颤抖。“我们现在要做道歉这类事,对吧?那就是您要说的吗?好吧,那样的话,我也抱歉。那天晚上,我的激情过于炽热了点。这完全是我的过错。”

  “不,”他说,“不对。我也在场,记得吗?”

  “记得。”她轻快地点点头,“嗯,如果那是这么回事的话,那么……”

  她原本会转身就走,但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可几乎在同时,又松开了手。如果她最终投入他的怀抱,但愿上帝帮助他。“凯茜,请注意,我只是在想,这太复杂了。我认为我们两人都会愉快,如果我们做……”

  “朋友,”她替他把话说完。她的笑容真是太灿烂了,“我懂。”

  “这事只是有些荒唐可笑。”他也试图说服自己。

  “当然!”

  “你为我工作。”他试图解释。

  “我完全理解。”

  “我很抱歉。”

  她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去,颔首不语。她的姿势优雅,绝对一副皇室气派。“我接受您的道歉,非常感谢您把这一切告诉我,而且没有隐瞒什么。”

  结束这种关系而受到别人感谢,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

  她脸色苍白,雀斑变得明显起来。“我很高兴有您这么个朋友。”她和婉地说,向他投来了珍贵的一笑。他心里十分明白,自己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确实做出了自己并不情愿做的事。

  天哪,即便他已经这样做了,他依然渴望去吻她那美丽动人的唇,渴望把她拉入怀中,把她一口吞掉。

  吞掉她的甜蜜芳香,偷去她的纯真,毁掉她的希望。

  她转身走开时,他拼命挣扎着不去伸手挽留。拼命挣扎,最后胜利。

  他目送着她转身向大门走回去,举止高贵,处事明智。但是,自己的行为并没有让他感到高贵。其实,他感到了恶心,恍若腹部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他估计,这是一种久久不会消失的感觉。

第13章

  十二月份到了,天高气爽,温度宜人。这是一种能够激发幸福感的天气,但是,在过去的一周中,凯瑟琳只是在马马虎虎地敷衍着。

  她坐在房间里的桌子前,久久注视着她收集的有关比尔·刘易斯的那堆笔记和信息。那人确实有可能是她们失踪的哥哥。她与许多人谈到过他,但却几乎没有收到什么新的信息。他很有个性,极具魅力,是那种既慷慨大方、又精明能干的商人。一次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与他的天性并不相悖。

  她已弄清楚比尔·刘易斯不在的地方。他不在阿尔布,这一点她十分肯定。他不在他自己在纽约买的房子里,也不在路易斯安那的海滨别墅里。这世界的其余地方都是他可能去的地方。

  凯瑟琳叹息了一声,又敷衍了事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文件,指望能找到……什么呢?她错过的东西?相反,她发现自己在思恋着特雷。

  自从他们进行了那次简短的谈话后,自从他向她投了那颗“朋友”炸弹后,确切地说,她见过特雷四次。她本该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她早该知道,不管穿不穿暗蓝色内衣,以为他会把她看作一个浪漫女人的想法都是在白日做梦。她是那种男人们只愿意当作朋友的女人。

  对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或者说,至少她慢慢会这么想的。最终会的。她深切地体会到,只有一点点的时间和空间对一颗受伤的心灵和受挫折的自我意味着什么。她不能因为特雷没有感觉就去责怪他。

  她感到不合适的倒是,尽管他试图消除他俩之间的误会,但是,他事实上却退缩了,将自己深深地藏了起来。他的孩子们不常见到他,这是很不应该的。如果有人必须要避开,那么,晚餐时要避开的应该是她。

  但是,她现在已无法将这些告诉他。过去一周里,他也已经取消了原先每晚进行的所有见面会谈。

  她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有关学校发生的撕破裤子的事件。斯塔茜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她已经重返学校了,不再埋怨什么。但是,凯瑟琳却更加经常地听到小姑娘房间里传出哭声。这好像并不完全是少女的焦虑所致。她试图与她交谈,但是,斯塔茜却总是把自己的想法深藏在心里。

  电话铃响了,凯瑟琳站起身来,直了直腿,向门厅走去。她有意呆在家里,因为早晨道格喊头疼。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学校保育员给她打电话。

  “苏德兰庄园。”

  一阵沉默。“呃,凯茜,阿妮塔在不在?”

  是特雷。

  “哦,”她说,一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剧,“不,她不在。出去办事了。”

  他轻轻诅咒了一句,接着叹了口气,一种受挫的叹息声。“好吧。她回来时,请你告诉她给我回电话,行吗?”

  仿佛他们互不相识似的。真好笑,她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要做朋友的。她合上眼睛,想象着他感恩节那天的样子,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外加一件针织套衫。他站在小山丘上,风弄乱了他那漂亮的黑发。他竟然因为没有被她的魅力吸引住而自发地向她道歉。

  她睁开眼睛。“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事吗?”她问道,口气可能有点尖刻。

  他犹豫了片刻,说:“现在是你的下班时间。”

  “哦,当然,”她语气尖刻地说,“您绝对正确。除非您付钱,否则的话,您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可能连一个小指头也不会动。”

  他又发出了那种声音,介乎叹息与受挫的笑声之间。“对不起……”

  “我在这里,”她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手头并没有做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如果您需要帮忙,请直说。”

  “我把鲍勃·鲍恩的电话号码落在我楼上办公桌上了。”他对她说,“我想就在道格在幼儿园为我做的那个镇纸下面。”

  “我去帮您拿来,”她对他说,“您想要我给您回电话吗?”

  “不用,”他说,“我通过办公室线给你打电话,省得你费神费事地去使用自动应答系统折腾半天。”

  “给我几分钟赶到那里,”凯瑟琳说,“我在屋子的这一边,而且似乎滑板不在身边。”

  他真的笑了起来。这是真正的笑。“谢谢,”他说,“过会儿再谈。”

  凯瑟琳挂了电话,迅速走进了过道。她设法排除一切杂念,拾级向塔楼走去。特雷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她转动把手走了进去,接着打开了灯。

  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她来到特雷办公桌背后,小心翼翼地不坐到他的椅子上去。她找到了镇纸,但是,下面什么也没有。办公桌上连张零散纸片都没有。只有一堆文件,每份上面都标有一个客户的名字,不过,没有一份上标有鲍恩的名字。

  他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拿了起来,“特雷·苏德兰办公室。”

  “喂,苏德兰先生赛吗?”不是特雷!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凯瑟琳几乎分辨不出她的话。赛吗?原来说的是“在吗”。

  “哦,”凯瑟琳说,“对不起,他这会儿不在。”

  “其实,我要找的是比尔·刘易斯。他有没有偶尔到你们那里去过?”这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发颤,就好像十分不安似的。可能是一个被抛弃的情人?

  “请问您是谁?”凯瑟琳边问边从特雷桌上取过一支笔。

  “贝蒂·乔·帕克。我要和他说话,事关重要。”

  凯瑟琳写下了她的名字,说:“如果您能给我留下电话号码,帕克女士,他一回来我就会让他给您回电话的。”

  这位女人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还是我自己以后再打电话吧。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以为他会什么时候回来?”

  “不幸的是,我无法告诉您,”凯瑟琳对她说,“刘易斯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您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贝蒂·乔·帕克的笑声听上去仿佛是呜咽。“我上个星期还与他的律师谈过,但是,我已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比尔了。”

  “您为什么不留下电话号码和……”

  线断了。贝蒂·乔没有透露她的地址就挂了电话。

  这是凯瑟琳几个星期来第一次得到的有价值线索。一个女人上周与刘易斯的律师谈过话,而这位律师很可能与比尔联系过。不过,她只设法搞到了一个名字,没有电话号码。假如这个女人有个以她自己名字列入电话簿的电话,叫帕克的女人在美国也还有成千上万呢。

  电话铃又响了。她拿起话筒,希望是贝蒂·乔又打回来了。“喂?”

  “出什么事了?电话一直占线。”是特雷。

  “一个叫贝蒂·乔·帕克的女人打来电话找比尔·刘易斯。”凯瑟琳告诉他。“对不起,我原以为是您,但……”

  “没关系。她说想要干什么了吗?”

  “只是想要找比尔。”

  “很好,她可以占线。”

  “您认识她?”凯瑟琳问,“她听上去十分不安。”

  “名字倒不熟悉。比尔更喜欢维罗尼卡式的姑娘,而不是什么贝蒂·乔式的。你找到电话号码了吗?”

  “对不起,您桌上哪里也没有。至少不在视线之内。”

  他诅咒了一声,“我把那……放到哪里了呢?等一等,对,我知道了。来电者身份显示,那个盒子在电脑旁边。右边。”

  “我看见了。”她报告说。

  “你知不知道怎样使用?”他问道。

  “我想知道吧。”来电者身份显示。贝蒂·乔·帕克的电话号码也会列在那里,而且……当然,就在那里,帕克。凯瑟琳匆匆写下那个号码。那个电话局不是本地的,凯瑟琳头脑里过了一下,想要确定其来源。

  “鲍恩昨晚大约十点钟打的电话,”特雷告诉她,“我敢肯定我没有从显示盒中清除这些号码。”

  鲍恩。这是在贝蒂·乔·帕克前的一个电话。凯瑟琳把电话号码读给了特雷。

  “很好。”特雷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希望您有时间和我见面谈……”

  “我知道是有一段时间了,”他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我今晚不得不再次取消会面。我很抱歉,工作忙得要命,孩子们好像进展很好。我大概四点钟回家与他们一起呆一会儿,但是,我还是不能在家吃晚饭,直到半夜以后才能回来。”

  “其实,”凯瑟琳说,“斯塔茜最近很不开心。我在想您是否可以试着与她谈谈。她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你肯定吗?她在我身边几乎一直是欢快活泼的呀。”

  她肯定吗?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感到疑惑。斯塔茜的泪水是一个正常的十三岁孩子因受挫折而流出来的吗?难道她,凯瑟琳,仅仅是在利用这件事作为接近特雷的一个机会?

  “我得走了,”他的声音又变得陌生起来,那么彬彬有礼,“谢谢你给我找到了电话号码!”

  “不用谢,”她说,“苏德兰先生。”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她就挂了电话。她并不期待着任何特别的反应。

  “您有时间吗?”

  特雷坐回到钢琴凳上,感到十分意外。斯塔茜以前可从来没挑起过话头。“有啊。”他说,“什么事?”

  斯塔茜在全神贯注地擦拭她的单簧管,把那些木制部件放进盒子里。“我在想我们该对凯茜做些什么。”

  “凯茜?”一时间,特雷想到,他的女儿可能知道他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去工作,可能知道尽管他在保持距离,但对他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不管怎的,凯茜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沁入他的肺腑。他呼吸时感觉到她,做梦时常见到她。每日里他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到她。甚至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他却仍然感受到她的吻,依然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仿佛两分钟以前她还在他怀中似的。

  他到底要对凯茜做点什么?

  不过,斯塔茜不可能指的是这个。她无法得知这些。他一直十分小心谨慎地将自己的想法隐藏得严严实实。

  斯塔茜抬起头来说:“如果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她一个月后就要走了。最近她谈了许多有关‘道格和我希望在新来的保姆身上发现的品质’。她一直在开列清单。我不想让她走,”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格也不想让她走。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的收入与她的工作相称。”

  “我试过,她拒绝了。”

  “给她加倍。”

  他禁不住笑了,“你与我不谋而合,孩子。不过,那我也试过。显而易见,钱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这样的话,我们就得找出对她来说重要的东西。”斯塔茜咬住下嘴唇,神情专注地皱着眉头。

  “我并不认为我们做什么能留得住凯茜。”特雷对她说,“我想我们要做好准备……”

  “放弃?”斯塔茜看着他,就好像他提议他们将德克斯送回狗栏似的。

  “你有没有听到过‘若来就留,若走不求’这个说法?”

  “这话听上去很愚蠢,听起来就好像您容许自己当逃兵一样。”

  “不是这么回事。这意味着当你知道、真真切切地知道你是在进行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时,有时最好让自己尽快输掉,得体地输掉。”

  天知道他有没有那样对付海伦娜。他曾经拼命争取不让她离开他,在她不再继续为生存而努力后依然如此。当他应该给予她安慰、支持和爱的时候,他却给了她愤怒、痛苦和挫折。他给了她争执,给了她争吵。他大喊大叫过,哭泣哀求过。他不放她走,但最终她还是离他而去。

  “这不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斯塔茜说,“与她结婚。”她一脸严肃,“那是她想要的。我明白。我们谈过这事。”

  特雷不由自主地用双手紧紧抓住钢琴凳,“凯茜对你说过她想嫁给我?”

  “并不一定要嫁给你,”斯塔茜耸了耸肩说。“只是她想结婚。她还抱着经典的白雪公主的幻想不放。您知道,‘我的王子总有一天会来找我’。您需要做的就是去当她的王子。与她结婚,她就会留下。考虑一下您省下的钱吧。”

  特雷惊讶地笑了起来,“严格地说,那不是教会认可的结婚理由。就为了不让你的保姆辞职。”

  “您喜欢她吗?”斯塔茜摇了摇头,“为什么我要问您这个问题呢?我知道您喜欢她。您怎么能不喜欢呢?但是,您像她那样喜欢她吗?我的意思是,亲吻她的念头不会让您感到恶心,是吧?”

  特雷两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抱住前额,意识深深地进入了模糊状态。“我真不敢相信你向我提这个问题。”

  “她认为您很热情。”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儿,觉得不可思议。

  她看到特雷脸上的表情后哈哈大笑。太妙了,至少有人认为这很有趣。

  “但她没这么说过。”斯塔茜解释道,“不过,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每次她看您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娶她吧,爸爸。您必须要让她爱上您,不过,那没有什么难办的。她真是生性浪漫。几个慢舞,月光下几个热吻,她就会是您的了。”

  特雷不敢相信他这是在和女儿斯塔茜进行的谈话。他甚至不敢相信他们是不是在进行一场谈话。

  他不敢相信她事实上已经叫了他爸爸。

  其实,他们确实坐在那里谈话,为的是凯茜。凯茜为他们找到了一条在一起相安无事地共度时光的途径。凯茜还帮助道格回到了他的身边。

  特雷并不想要她离开。在她身边,他会以自己的方式需要她。这委实很困难,但是,想到她打起背包离他而去,这使他更加难以忍受。不过,结婚仍然显得太荒唐。

  “你有没有想到我可能不想再婚呢?”

  “您为什么不呢?”斯塔茜问,“您很孤独,她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更不用提她还那么美丽。您注意到她的美了吗?”

  “没错。”他已经注意到了。

  “您要让她走可真不明智。”

  “但是,我并没有爱上她。”特雷说这些时,心里有什么在不安地骚动着。他拼命将它压了下去。他没有爱上凯茜·温德,却完完全全、不顾一切地渴望着她。但仅此而已。爱情与渴望虽然都是两个字,但是,它们的意思却完全不同。

  “那……就爱上她。”按斯塔茜的说话口气,爱上一个人就像在下班后的回家路上买一加仑牛奶那样容易。

  “爱情是不会那样产生的,这你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爱情。他不想要那种像走在高空钢丝上的眩晕感觉。他不想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他不想再次交出自己的心。他已经做过一次,当他埋葬了海伦娜时,他就埋葬了自己的心。或者说他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时此刻,它就在这里,即将永久地卡在他的喉咙里。天哪,他不想那样去做。他宁可一辈子不幸地生活着,也不想去冒险经历那种痛苦。

  特雷屏住呼吸。他刚才一直在想些什么?他过去是完完全全地不幸福的。

  几年来他真正快乐的时光就是凯茜来了以后:道格重新开口说话了;他还能与斯塔茜在一起演奏乐曲。

  只要与凯茜说话,看着她微笑。天哪,当她向他露出灿烂笑容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满足,这是与海伦娜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感到了一种联系,一种……

  他到底在对自己做什么,强迫自己远离她,以此来限制自己?凯茜想要探索可能性,但是,他却一意孤行,决意不让她最终受到伤害,也不想看到自己在这过程中受到深深的伤害。

  因为如果……会怎么样?

  如果她真有能力让他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不是性生活,而是情感生活和精神生活,那该怎么办?天知道她不想要他的钱。但是,如果她真的爱上了他,那该怎么办?

  “您为什么不再把她约出来?”斯塔茜问,“我可以照看道格。我已经长大了,您知道。”

  特雷微笑着对女儿说:“对,我想也是,不是吗?”

  “今年圣诞节我要两件东西,”斯塔茜说,“我想得到您的同意独自去逛商店;想要您至少带凯茜出去约会一次。”

  “帮你买一匹你想了很久的小马要比这容易得多。”

  “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斯塔茜合上她的单簧管盒,“我不要小马,我要凯茜留下来。我要我们成为一家人。”

  特雷感到喉咙发涩。他清了清喉咙,说:“我觉得我们最近做得不错。”

  “为什么在我们能够做得很好的时候,却仅仅满足于做得不错呢?”

  特雷看着他的女儿,只见她坐在那儿,一副大人模样,反应敏锐,明白事理。如果他们还没有停止经常的争吵,他绝不可能了解女儿。他绝不可能在一个郁郁寡欢的麻烦制造者身上看到这一切。

  可能凯茜·温德真有魔力。

  “她在为你担忧,你知道。”不知怎的,他发出的声音很平和,“凯茜在担忧。她认为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她让我找你谈谈,看看你是否需要一些帮助,我真不明白。”

  斯塔茜站了起来。“我很好,”她简短地说。显而易见,她不乐意坦率地谈论自己。“您想要帮助我?那就与凯茜结婚,保证她留下来。”

  “我试着给她打电话,”凯瑟琳告诉她的妹妹,“但是,没人接电话,没有电话留言,没有传真机。”

  “内华达的贝蒂·乔·帕克。”塞雷娜自言自语地说。

  “我现在确实不能离开这里,”凯瑟琳说,“不然的话,我会亲自去找她谈谈。”

  “我一直想去内华达,”塞雷娜决意道,“我会像蝙蝠侠那样穿上蝙蝠衫,去查一查她,看看能不能找到她提到的那个律师。比尔·刘易斯一点也不会察觉的,但是,他周围的罗网却在一点点收紧。有你机敏地藏在他最好的朋友家里,我准备好向他的前情人出击……”

  “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他的情人。”凯瑟琳试图往塞雷娜的热情幻想中注入一点冷静现实的成分。“她只是显得极度不安,所以我才这么猜。”

  “可能她怀孕了。”塞雷娜呼吸急促地说,“啊呀,凯瑟琳,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怀着温博罗王位的继承人?”

  “我们现在最好不要想过了头,”凯瑟琳告诫道,“我们不知道这里面任何……”

  “父王和母后会双双发心脏病的。它的震撼力超过了伊丽莎白这颗炸弹。”

  “你说什么炸弹?”凯瑟琳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真想知道。她的二姐伊丽莎白总是不断在丢“炸弹”。

  “你没听说?”

  “我怎么可能听说?”凯瑟琳心平气和地问,“自从我们上次谈话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

  “她怀孕了。”

  凯瑟琳惊得几乎把话筒撂下来,“伊丽莎白?”

  “确凿无疑。”

  “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在见什么人。”

  “她没有,”塞雷娜拉长声音说,“她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甚至连我都不告诉。”

  哦,天哪!

  “摩根不时地看着我,就好像在为我测量定做贞操带似的。”塞雷娜埋怨道。“我发誓,有他跟随左右,我不会有任何快乐可言。”

  “我也有一个保镖尾随着,”凯瑟琳告诉妹妹。她听到伊丽莎白的消息后感到头昏脑涨。她的二姐竟然怀孕了。“不过,他只是呆在庄园外的汽车里,并不尾随我进去,谢天谢地。如果他跟进去的话,我要保持保姆的掩护身份就难了。”

  “你最好利用这种不受干扰的独处条件,在可能的情况下,与你的这位潇洒的亿万富翁发展炽热的关系。等你回到这里后,你将会受到严格的看管。相信我,这决不是开玩笑。”

  “我信,”凯瑟琳说,“哦,恐怕炽热的爱情关系不在我的优先考虑之中。”当然,那也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

  “他真以为你是保姆吗?”塞雷娜问道,“那有多么浪漫啊!特雷·苏德兰。”她叹息了一声。“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很浪漫。”

  “没错,”凯瑟琳说,“哎,你和伊丽莎白说话时,别忘了告诉她……告诉她,如果她需要我,我就在这里。”

  “我会告诉她的。”

  “我过几天打电话给你,”凯瑟琳说,“小心点。”

  她挂了电话,觉得恍恍惚惚的。伊丽莎白怀孕了。而凯瑟琳在这里,竟然为一个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吻感到震颤不已。

  真愚蠢!她知道这很愚蠢,但是,她实际上是在妒忌她的二姐。妒忌那毫无准备的怀孕,那是此前夜夜激情迸发的结果。伊丽莎白做事很愚蠢,很冲动,这是自然的。但是,这种强烈的热情、炽热的激情,她当然也感受到了……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心不去嫉妒,而是感到宽慰。她是幸运的。毕竟,当几乎每个男人都宁可与她做朋友的时候,她是不可能意外怀孕的。

  当然,人们也会发现自己处于爱上朋友的不幸境地,这无疑会十分糟糕。

第14章

  特雷坐在办公室里。他什么事也没做成。过去一周里,他处理掉了桌上所有困扰他的工作。今天,他仍然在桌前流连,已经到了在擦抹光滑桌面的地步。桌子在闪着亮光,就像一个每天打高尔夫球的人的办公桌,而不是一个有着十二个客户强烈要求交货的人的办公桌。

  但是,他仍然坐在那里,眼睛茫然地盯着电脑荧屏。

  思恋着凯茜。

  他揉了揉前额,闭上了眼睛,设法消除掉过去一周以来困扰他的头疼。

  与她结婚。

  他失去了理智。

  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直在考虑今天下午他和斯塔茜进行的那场荒唐的谈话。

  与她结婚。

  凯茜使他快乐。这个事实他无法否认。

  那么,他为什么这样玩命地工作来躲避她呢?

  她曾经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过,她发展这种关系为的是探索可能性。她必须明白保证是不存在的。她要么会找到真正的爱情,要么就什么也找不到。

  特雷认为她找不到。但是,她可能会找到些别的东西,一些比较现实的东西。他就是这些东西中的一部分。可能对她来说暂时是会满足的。

  也许他的冷嘲热讽摧毁不了她的希望,倒是她会给他注入光明与活力。为什么就不能那样发展呢?

  那他到底在干什么呢?独自一人坐在这楼上,而她就在楼下?

  特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下了一半塔楼的楼梯。他忽然醒悟过来,放慢了脚步。

  这真是妙极了,太完美了。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些什么。他没有计划,没有策略,没有事先准备的演说稿。这么说怎么样?“嘿,凯茜,你知道吗?一切都是我的错。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让我们毫无顾忌地再试一试那种亲吻,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仿佛他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他们会直接去上床,或者可能就在他那紧锁着的卧室地板上行事一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这只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在通往出口的眺望台停了下来,双手抓住栏杆,眼睛盯着下面闪闪发光的墨西哥花砖,希望把这一切都想明白,然后再采取行动。

  如果想明白了,他现在就会与她在一起了。在她的怀抱里,在他的床上,被她的热情环抱着。他可能会爽朗大笑,而不会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但是,他心里清楚,凯茜今晚是不会与他睡觉的。在他那天作过那个“让我们做朋友”的可笑演说后,天哪,他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在过去一周他惟恐避她不及的表现之后,她一定会十分警觉的。

  他这次见到她时,一定要真诚坦率。真诚、谦恭、愧悔。然后,可能接下来,她会同意与他在一起度过一些时光。

  因为他现在真正需要的就是与她同处一室,与她交谈,看她微笑。性生活则是非分之想了。

  他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将前额枕在两手上。上帝,他可以出卖他的灵魂来博得她的灿然一笑。

  “您好吗?”

  他直起身体、转过来时,几乎跌倒在地。“你差点把我吓死。”

  凯茜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退后一步说:“非常抱歉。”

  他向她伸出了手,懵懵懂懂地想让她别走。但是,还没等碰到她,他就设法把手缩了回去。“不用,”他说,“我……我只是没想到晚上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上帝,这种说法对她来说难道不是同样站不住脚吗?他是不是看上去与他感觉到的一样眼睛瞪得好大?当她发现他站在那里时,她意识到了什么?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这使她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仿佛感到寒冷似的。“我正要……”她向塔楼指了指,“我看到您的灯还亮着。因此,我来看看您是否……还在那里。”

  她将一缕头发捋到耳朵背后,紧张地润润嘴唇,等待他做出反应。但是,他能对此说些什么?她是来看他的。求你了,上帝!千万别让她告诉他是来向他提出辞职的。

  诚实。如果这会有效的话,那么,他就必须诚实,而且他得从现在开始就这么做。

  “那也是我正在做的事,”他说,“正要来看你。”

  在黯淡的走道光线里,她眼睛里的灰色几乎被瞳孔中的黑色淹没了。当她凝视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拉入了外层空间无尽的空旷之中。

  诚实。他必须告诉她他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但是,他无法远离她。他只有张开嘴,把话说出来。

  不过,她先说了。

  “我们需要谈谈斯塔茜的问题了。”凯茜说,“而且……”她低头看着地板,仿佛鼓足勇气似的,“我们得谈谈这个事实,即尽管我是您一直躲避的人,但是,您与孩子们在一起时间这么少是会产生不良影响的。而且……”她几近傲慢地抬起了下巴,“……我不能容忍这种事继续下去。”

  特雷颔首称是。“我也想要和你谈论此事。我想道歉……”

  她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必要。我想出了一个计划。我会安排自己在晚饭时出去,这样的话,您就可以不必担心我,从容地去与道格和斯塔茜共进晚餐了。我会到大学里报名参加夜校学习,或者找出其他借口,这样孩子们就不必知道我们经历了这些……个人问题。”

  “凯茜,我不……”

  “我还没说完,”她对他说,“请别,这已经够困难的了。我知道您为什么一直在躲避我。您意识到我已经……以一种不太合适的方式依恋上了您,考虑到我的……我的保姆身份。”

  特雷张开嘴,但是,凯瑟琳抬起了手,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我不否认,我一直很蠢。”她往下说道,声音微微发颤,“但是,我向您保证,我的情感、您对我的……诱惑力,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与您没有关系。问题很明显出在我这里,我会处理好的。您不必担心我会以任何方式向您搭讪,或者说任何不合适的话,做任何不合适的事,即便孩子们不在场也不会。我答应您这一切。”

  特雷设法克制住自己,但是,他的心却不以为然。她刚才坦言相告,她对他的情感并不是纯粹建立在性欲基础之上的。上帝啊,现在他倒真的感到了恐惧。既恐惧不安又异常激动。

  让她爱上您。

  他能够做到。这几乎可以说轻而易举。从她告诉他的话中,他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在半道等他了。

  正如他所想象的,稍稍费一点神,他就可以得到她。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无法给她应该得到的一切又会怎么样呢?他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自己不能,肯定他会带来麻烦,而且对凯茜来说只能是麻烦。

  但是,那个百分之一却是他不弃之而去的原因。那个百分之一可能会成功的机会让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她的眼睛。

  作为一个商人,这种情形可能会白费劲了。他会顺从大势所趋的。毕竟在商界,百分之九十九实际上就等于肯定了。任何东西,百分之一的机会风险也太高了,即便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久经沙场的冒险家也一样。

  但是,作为一个人,当他站在这里,凝望着这个在他眼里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要的女人,这个百分之一看起来就非常好了,特别是因为设法得到这个机会就能使她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所以,”凯茜说,尽量做到简洁明了,“说完这个,我们就剩下斯塔茜要讨论了。您又没有得到机会……”

  “我们可以到我办公室去继续谈这个话题吗?我可以好好地喝上一杯。”门上有锁。上帝,即使在隐秘的条件下,这也会异常艰难的。他可从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而现在还是少说为妙。

  她犹豫了片刻,接着就点点头,跟随他默默地向塔楼走去。尽管他试图精确地设计着他关上门后要说的话,但是,他的头脑里却一片空白。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退后一步让她先进。上帝,她的体味这么好闻。今晚和我呆在一起吧。那就是他想要说的。直截了当。

  她径直向他办公桌前的椅子走去,毫无疑问,意欲将这次谈话尽可能地公事公办。哦,那会变化的,而且很快,一旦他开了口。

  他没有征求意见就给她倒了一杯酒,把它放在他那闪闪发光的办公桌边上。他坐到她对面的皮椅子上,慢慢地呷起了杜松子酒,希望得到那种工作结束后、上床睡觉前自己喝一杯解解乏时的轻松感觉。

  他又呷了一口,但是,那种感觉还是没有出现。

  凯茜碰也没碰她的酒。她两臂抱着坐在座位边上,依然一副不会妥协的样子。

  特雷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躲避你是没有用处的,没有任何方法奏效。”

  “那我离开,”她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如果您希望这样的话,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天哪,不!你不理解。”诚实。他可以更加诚实一点,必须更诚实一点。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问题在于……我想要你,凯茜。”

  她眨着眼睛,显而易见,一时无法弄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那个吻我一直难以忘怀。”他解释说。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痛快淋漓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他要报告的事实,说出来不该那样艰难。“我尝试过了。我对你说过那种要和你保持朋友关系的废话,我曾经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这种话。在某种程度上,没错,我是想与你保持朋友关系。但是,我确实想与你在保持朋友关系的同时成为情人。我想要向你求爱,这比我一生中什么都重要。过去一周里,我大部分时间完全无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整个星期我没做别的,每天都在梦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吻你。”

  得了,他全说出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呷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如果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他一点都不会责怪她。

  但是,她一动未动,低头看着两手。“您为什么避开呢?”她抬起头来笑着问。他发现她眼里噙满了泪花。“您不必回答,我已经知道了。您可能被搞糊涂了。准确地说,我并不是……您需要的那一类女人。”

  “对,你与我了解的其他女人不一样。”特雷表示赞同,“你更可爱,更温柔。我回避你并不是因为我被搞糊涂了。我这么做是因为害怕你受到伤害。瞧……”他清了清嗓子。天哪,怎么这么艰难。他必须告诉她真相,但是,这个特别的真相很可能会使她拂袖而去。那可是他既愿意又不愿意见到发生的事。他完完全全地分裂成了两半。好特雷与坏特雷在他内心不停地作战。好特雷赢了这一轮,他对她说:“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如果我们真的走到一起,很可能除了纯粹的性生活外一无所有。坦率地说,我甚至不想假装除此以外还想要得到什么。”

  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从她身边走开,来来回回地踱着方步。“上帝啊,听到自己这样说话,我觉得自己像个混蛋。我应该远离你。如果其他人谈到你时这样说话,说除了性生活外一无所求,那我可能会砸烂他们的鼻子,把他们一脚踢出门。但是,现在我在这里,算计着早晨你迫不得已离开我卧室的时间,以免让孩子们知道你是在这里与我一起过的夜。”他转身看着她,“凯茜,请帮个忙,说个不字。”

  凯瑟琳站起身来,“到底为了什么要我说个‘不’字呢?确切地说,您并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呀?”

  特雷不再晃来晃去。踱来踱去最终会靠近她的,他显然没法控制自己。但是,她对他的表白感到怦然心动,向他走了过来。他想要她,他需要她,不顾一切地需要。

  这回仿佛与他对她说爱她不一样,但却会发生作用。没错,经过这一个星期,在她认定他确实不想要她后,这种说法确实起了作用。

  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眼睛蓝得不可思议。“请对一切都说不,”他急切地说,显然对这一切感到苦恼不堪,“任何东西,如果与我有瓜葛,为了你的缘故,请说不!”

  她在他面前站住了,距离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但是,她两手垂放在身体两侧,眼睛直视着他。“如果我愿意说‘行’的话,那会怎么样?如果我也无法做出任何承诺怎么办?您知道,您对我了解得太少太少。”

  特雷用一只指头触了一下她的面颊。他的手很温暖,碰到她脸上的指节稍嫌粗糙。但是,这种感觉却很好,她觉得自己在微微前倾。

  “逃走吧,”他喘着粗气说,“好吗?”

  他眼中流露出的热切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相矛盾。这预示着一种具有魔力的深刻联系,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快乐。凯瑟琳明白这种强烈的吸引力确实是双向的。他需要她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她对他的需要。

  但是,他曾尝试过将她从身边推开,惟恐她受到伤害。多么甜蜜,令人心动。“我从没有碰到过任何男人像您今晚这样,劝说女人不与自己发生性爱关系。”

  这时,她有了抚摸他的勇气,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胳膊,摸着他柔软的棉T恤衫的袖子。

  “也不一定就在今天晚上。”他对她说,此时他将手指插进了她的头发,也在抚摸着她。

  她的手往下滑落,手掌在他那裸露皮肤上的感觉真是好得不可思议。他非常温暖,非常结实。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但这与其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笑,不如说是一阵感情的迸发。“我在想,感谢上帝,就让它今晚发生吧。但是,我又在想,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真心希望你需要一些时间。退后一步,把它考虑清楚,而且……”

  凯瑟琳也朗声大笑起来。这时,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心里十分快乐,因为他穿着T恤衫,因为她在触摸着他的肌肤,因为自己用双手搂抱着他。“你是认真的吗?不用了,非常感谢。我不让你走。上次我放你走,结果你改主意了。”

  “不会的,”他呻吟了一声,不再坚持,而是用双臂搂紧了她的腰,“我从未改变过主意。我从没停止过对你的渴望。我只是试图不做错事而已。”

  他十分结实,非常健壮,十分……情欲勃发。凯瑟琳仰头看着他,他不自然地看着她微微笑着。他显然意识到,她绝对能感受到他那勃发的情欲,仅仅从他搂抱她的样子她就能感受得到。哦,他确实不顾一切地渴望得到她,现在她也十分清楚了。明白以后,她竟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渴望得到她,特雷·苏德兰渴望得到她。

  “这就对了,”她悄声地说,“我绝对相信。”

  特雷的目光向下落到她的嘴上,接着又抬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这时,时间似乎停滞了一会儿。

  渴望和欲望在他眼中流连,凯瑟琳瞬间感到了一阵悲哀。这可能会令人吃惊,但是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如果他也表示爱她的话,那该多么美好。

  不过,他接下来就吻了她。渴望和欲望就足够了。

  他没有刻意温存,而她也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掩饰自己渴望吻他的唇,没有掩饰渴望得到两人唇口相接时的甜蜜感觉。

  他喉咙深处发出了呻吟,这是屈服于诱惑的声音,这是强烈欲望需要满足的声音。

  而她只是不知所措。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从她的头发里和她的背上滑落到她的衬衫下摆和裤腰之间,温暖地贴着她的肌肤。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怦怦跳动,他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她,每次都吻得更加热烈,更加深入,更加缠绵,让她的所有疑惑都化为乌有。这时,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这就对了。

  这个男人是火一般激情的化身。他在她心里点燃了火一样的热情,这股热情越烧越旺,其炽热程度超过了她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任何东西。她敞开自己去迎接他,将腿缠绕着他。他把她抱起来,拼命压向自己。此时两人谁也不故作姿态,佯作不知此事向何处发展。

  他们向那里去,向一个恍若天堂的地方去。就在今晚,经历许多曲折后终于如愿。

  凯瑟琳吻了他,希冀尝尝他在她身体内的感觉,渴望着剥掉阻碍他俩亲近的牛仔裤和衣服。他回吻了她,贴着她的身体扭动着,让她激动得几乎发狂。

  她伸手来拉他的手,很想得到他。她将他的手拉过来,把他的掌心压在自己的乳房上。成功了!

  从他们的热吻中解脱出来时,他笑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与此同时,他开始抚摸她,先是轻柔温存地,接下去就有些粗暴,而她却也更加彻底地将自己向他手中送去。

  “我想要在这里亲吻你,”他低声说,“我要脱光你的衣服,好好地欣赏你。”

  凯瑟琳在他身后一幅水彩画框的玻璃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头发凌乱,一张脸由于强烈的欲望而变得无法辨认,眼睛半睁半闭着。“那样我喜欢!”她轻柔地说。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她的面颊、她的喉咙、她的乳房。她伸出手去解他的牛仔裤腰带,急不可待地想要抚摸他。她笨拙地在纽扣上摸索,寻找着拉链,手指在他身上乱摸。这一次,他捉住了她的手,将它毫无保留地引向……

  哦,天哪!

  他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我们一道上楼去。”他含情脉脉地说着,又一次亲吻了她。

  她想要把那拉链拉下。“不,”她娇喘吁吁地说,“我不想等那么长时间。这门有锁吗?请你说有。”

  “有,”他笑着说。当她最终拉下了拉链,他的笑声变成了深深的喘息声。“我们进来时我就把它锁上了。”

  这是她想听到的话。百叶窗拉下了,门关上了。她松开他仅仅一小会儿,让他有时间将她的衬衫拉过头顶脱下来。

  他伸手去解她的牛仔裤,她则配合他把牛仔裤从腿上褪下,同时,帮助他脱掉他自己的T恤衫和牛仔裤。

  他的肌肤很美,就像是在钢铁般坚硬的肌肉上覆盖的锦缎一样。他的肩膀很宽,胸脯很厚,显出性感无比的样子。他的腹部紧绷绷的,一直往下延续到大腿根部,臀部完美无缺,两条腿修长、诱人,强健有力。

  凯瑟琳的手在他身上到处漫游,嘴不住地亲吻他,手掌在他身上不断地往复,而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抚摸亲吻。

  他穿着深绿色三角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穿着内衣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内衣却是白色的,十分朴素,非常单调。

  不过,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炽烈,仿佛她正穿着最别致、最性感的蕾丝内衣一样。

  “你多么美啊!”他喃喃低语。她确实很美。在他的眼里,此时此刻,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让内衣见鬼去吧!

  她松开了胸罩的前搭扣,他屏住呼吸的样子使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展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感到自己性感十足,魅力无比。至于自己是否真的如此,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的关系是否能够持续、他是否爱她,这些似乎也没有关系。此时此刻,他的强烈欲望比什么都重要。

  她褪下他的三角裤,松开他的拥抱,看着他、抚摸他、亲吻他,当他快乐地喊出声时,她抬起头来笑他。

  他拉着她站起来,她又与他热吻起来。而这时,惟一隔开他们俩的是她那内裤的薄薄一层棉布。

  当他亲吻她、到处抚摸她时,那种对极乐的期盼简直美妙透了。当他把手指从她内裤弹性十足的边缘伸入并抚摸她时,期盼消失了,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他的手开始动作很轻,接着慢慢地变得更有力、更深入。

  她已全身心地等待着这一刻。她等待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人已经多年。

  她身体向他贴近,将他推向自己体内更深处。“哦,”她悄声道。“请你告诉我你有避孕套。”

  “在我的钱包里。”他不断地抚摸着她,吻着她前面的脖颈,吻着她的乳房。

  “请你……”她娇喘道。

  “我不想停下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确实如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太好了。但是,她需要更多。她需要他的全部。她现在就需要他。

  现在。

  “凯茜!”

  这正如她想象的那样奇妙,这种强烈的刺激使她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这是火一般的激情,是眩晕感强烈的自由下落,是爆炸迸发的热量。这是音乐、笑声和狂歌的爆发。它重复着无数的承诺和无尽的可能,重复着销魂、欣喜和希望。

  可能这会持续。可能……

  她亲吻他,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纳入自己的体内,很快就逼近了她的情感宣泄点。

  “哦,天哪,”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需要停下,我要去取避孕套。”

  经过巨大的努力,他才抽身离开了她,将她放到他办公桌的边上,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去找钱包。

  凯瑟琳几乎喘不过气来,无法保持挺直姿势。她斜靠在他的办公桌上,用双肘支撑着自己,专注地等待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他真是太了不起了,而今天晚上,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我们到沙发上去吧。”他的声音嘶哑,眼睛里流露着热切。

  “你在开玩笑吧?”她说,“竟然想错过在你办公桌上激情做爱的机会?”

  他笑了,显得更加潇洒漂亮。“这可能不太舒服吧。”

  “来吧,”她说,“我会让它舒服的。”

  她没有开玩笑。文静、高雅的凯茜·温德在性生活面前全然轻松自如,无拘无束。她倚在他办公桌那空空荡荡的桌面上,看上去恍若特雷最浪漫的狂想中出现的尤物。

  向前紧走两步,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与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做起爱来。

  她一点没错,那里确实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她在他身下是一团火,随着他扭动时在他怀抱中如闪电,激励着他不断向前,不断加快,不断坚挺,不断深入。

  特雷觉得他的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不断急剧地下降到了这一小点上,下降到了时间的这一刻上。没有任何其他事情比它更加重要,其他任何事情甚至都不复存在了。这时只有凯茜存在,她双臂紧紧搂着他,嘴里发出欢快的喊声,身体抬起来迎接他,眼睛美丽动人,美艳惊人。

  她热烈地拥抱着他,双手在他背后灼热而急切。她的抚摸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传递出了她想要他的急切欲望。

  她对他的渴求达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而他对她的需要也毫不逊色。

  特雷彻底失去了控制。这没有关系。他不需要控制,不需要抑制,在她如此强烈地向他要求得到更多的时候,他决不会再控制自己。他彻底沉醉到了她的无节制快乐之中,当他感到她那暴风雨般强烈的宣泄时,他的身体立即做出了反应,仿佛他一生都在等待着这一极度兴奋的完美时刻。

  快感如触电一般迅速,在他耳朵里鸣响,传遍了全身,将他推向以前从未有过的高度,从未到过的地方。她则一直与他共同享受着这一切。

  特雷合上眼睛,惟恐他的激情突然中断,全力以赴于欲望宣泄后的余味中。

  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外部世界了。

  凯茜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在他的耳朵上,她的双臂仍然搂着他。办公桌面硬邦邦地顶在他的膝盖上,与几分钟前相比,现在它已没有任何舒服感可言了。

  他紧紧地搂抱着她。他开始抬起身来,但是,她却紧贴着他。“不,”她悄声说道,“再呆一会儿,好吗?只呆一小会儿。”

  特雷吻了吻她,他的胸部有种憋闷感。时间稍长一点对他来说不行。一会儿对他来说并不够。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行这样的事。

  但是,他无法确定自己需要什么,无法估计多长时间才够。

  此时,只有一件事他确信无疑。

  那就是,他这一生一世都再也不可能坐到这张桌子后面,再也不可能在这里做任何事了。

第15章

  “当我像道格这么大的时候……”特雷乐了,“我记得我想当一名教师,不过只是因为我狂热地爱恋上了我的一年级老师,我渴望着能够进入教师办公室,午饭时可以和她厮守在一起。”他坐直身体说,“瞧,即便回到以前,我也对玛丽·波平斯式的人感兴趣。”

  凯瑟琳转身避开他卧室窗外透进来的曙光,笑着说:“玛丽·波平斯式?”

  他舒展着身子躺在巨大的四柱床上弄皱了的床单中间,看上去就像是享乐主义的权威发言人。他没有刮脸,头发蓬乱,而且,他全身赤裸,那么优雅,那么壮美。他得穿上衣服,这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他的肌肉适合穿卫兵的服装,或者穿异域舞蹈者的服饰。没错,她能够清晰地想象出他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情,在光线昏黄黯淡的舞台上跳舞,身上穿着一块最短小的遮羞布。

  他充满诱惑地拍了拍床垫,说:“到这儿来。”

  她收敛起笑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峻一些。“如果你认为称我‘玛丽·波平斯式的人’会使我扑向您的怀抱的话,我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像玛丽·波平斯。”

  “这是一种态度问题,”他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态预示着欣喜。他曾承诺过并且兑现过比她期待的更多的东西。现在,他仍然禁不住以那种目光看着她,而她胸中则充满了令人激动的期盼。“我真的觉得这称呼很合适。举止文雅,外表还有一点儿专横,门一关就成了性感女神。”

  凯瑟琳忍不住笑了,说:“性感女神,我喜欢这个说法。”

  “对,”特雷说,“我也喜欢。”

  她穿着从他衣橱里拿的衬衫,大多数纽扣没扣,当他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时,衬衫仿佛透明的一般。

  “到这里来,”他又说道,这次绝对认真。

  她就喜欢他那似乎爱不够她的样子。但是,她仍禁不住地取笑他。“日出将会很美,你想去看看吗?”

  “如果太阳出来了,你就得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如果你现在还不赶快过这儿来,那我们就不得不等到明天晚上再继续做爱。”

  明天晚上。特雷整个晚上一直在谈话、在做爱,但是,特雷谈论未来,这却是第一次。当然,明天晚上并不是多么遥远的未来,因为明天的太阳已经缓缓地爬上了东方的山头。但是,这显然只是一个开端。

  她脸上一定露出了什么。她一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点不确定的神情,因为特雷立即缩了回去。

  “明天晚上,”他说,“我又来了,臆断先生,老是以为我们俩自动地在同步思维,对不起,我需要重新措辞,以疑问的方式出现。”他润了润嘴唇,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干涩似的,接着深呼吸,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极不自然的笑容。这种笑容能够使她身不由己地产生柔情。“凯茜,你能否……”

  “什么时候要我到你房间里来?”他们在同步思维。绝对没错。已经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凯瑟琳还没有离开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着未来的夜晚了。

  他眼睛里闪着火花,“晚餐后半个小时,道格去睡觉后如何?”

  “十一点半,”凯瑟琳决定道,“等斯塔茜上床后,我十一点半到这里。十一点三十一分时……”

  特雷几步来到她的身旁,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抱着她向床边走去。

  日出的确美不胜收,尽管他俩谁也没有观看。

  特雷走进厨房时,道格和斯塔茜都抬起了头。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上班了。”道格说。

  “是啊,”斯塔茜附和说,“我以为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家了。”

  “没有,”特雷说。他体内每一个细胞都意识到凯茜的存在,虽然她背对着他站在长餐桌前做三明治。“我,嗯,今天早晨稍微多睡了一会儿。”

  “真有意思,”道格说,“凯茜也多睡了。”

  凯茜转身面对他,看到她微笑满面的样子,他心里一动。真奇怪。她看上去像每天早上他在厨房碰到她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头发梳成了马尾辫,下身牛仔裤,上穿宽松无领长袖运动衫。此时的他已经无需绞尽脑汁去想象她赤裸的模样了。他只需回顾一下几个小时前的情景……

  哦,天哪,就像凯茜一向说的。

  “下午好,您想要我给您做个三明治吗?”她问道,脸上微微发红发热,仿佛能够读出他那漫游的心思。这是非常矛盾的。昨天晚上,她从未脸红过,至少在他们开始脱衣服之后没有脸红。

  不过,他不该这么想,在道格和斯塔茜侧目而视时尤其如此。道格对房间里暗中发生的事浑然无知,但是,斯塔茜的目光却从他身上转移到凯茜身上,然后又回到他身上,一副十分敏感的模样。

  “阿妮塔在哪里?”他问,试图重新求得平衡。他白天在家时,通常是女管家为他做午饭。

  道格哈哈大笑,从椅子中跌落下来。

  “回到现实中来吧,特雷,”斯塔茜说,“今天是星期六。不然的话,我们为什么呆在家里不去上学呢?”

  “在家不去上学。”他重复道,意识渐渐恢复了。学校。星期一又上学。星期一,道格和斯塔茜就会清晨离家上学,直到下午很迟才回来。他可以给阿妮塔放假,那就……他朝凯茜看过去。

  她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脸更红了,于是,她转向三明治,拿了两个盘子到道格和斯塔茜坐的桌子上。

  特雷清了清嗓子,“这样的话,你们今天有什么计划?”

  “只到商店去买一点圣诞用品,”凯茜简洁地说,“我们大约四点左右回来。”

  “如果我与你们一道去,你们介意吗?”他还没有意识到说了什么,话就已经脱口而出。特雷已记不清上次自己要去商店是什么时间了。但是,考虑到商店是凯茜将要去的地方,他想不出自己今天舍此还能做点什么。

  这真荒唐。

  他醒来时觉得头晕,见到凯茜后,这种眩晕的感觉只有更厉害。他不想深究它意味着什么,不想仔细分析研究它,而只是想趁它持续之际好好享受它一番。

  斯塔茜和道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觉得他失去了理智似的,但是,凯茜却向他嫣然一笑。这一笑非常漂亮,非常灿烂,他觉得这是一生中见到的最美好的笑容。

  “当然欢迎您加入我们的行列。”她说。

  特雷从商店驾车回家时,握住凯茜的手。

  孩子们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位上,两人都束着安全带。孩子们从坐的地方是不可能看到他们的手的。他们不可能知道特雷正在用拇指在她的手掌里画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圆圈。

  道格和斯塔茜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在逛商店的时候,特雷就把她拉到一边亲吻过了。他把她带到一家商店后面,以让她帮助看看他要为孩子们买的圣诞礼物为借口,将她拉到一排衣架或玩具展示架后吻了她,十分短暂,但却非常非常热烈。每一个短吻都意味深长,情意绵绵。每一个拥抱都充满着激情。

  在过去几个小时内,无论何时,只要有机会,他都抚摸她。他触摸她的手臂以引起她的注意,向她指出什么东西。他不断在她身上擦过。在餐厅里,他将手臂随意地搭在她的椅子背上,而现在,他抓住了她的手。

  凯瑟琳确实有了眩晕感。她一生从未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爱情中过。

  当他驾车驶入私家车道时,她在他手指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正如她所希望的,他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来,没有注意到她的保镖的蓝色小车,而那辆小车则继续向前,沿着大街驶去。

  她明白自己应该告诉他为什么被跟踪的原因,应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为什么要到阿尔布来。

  但是,凯瑟琳想确信无疑地知道特雷要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她喜欢以普通的女人凯茜·温德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眼里。她有足够的时间在以后的岁月中去做凯瑟琳公主。她可以等一等再把真相告诉他。

  凯茜·温德并没有怀疑自我。她敢作敢为,勇敢无畏,直言不讳。她富于情趣,生动活泼,激情盎然。她可以学习新东西,比如怎样滑滑板。她在特技跳伞或风帆冲浪面前决不会犹豫不前……

  嗯,可能她的未来里不会出现特技跳伞。但这也无所谓。

  凯茜·温德穿着蓝色牛仔裤看上去好极了。她赤裸的身体也很美。她并不介意赤裸着身体。事实上,昨晚特雷以那样的目光看着她后,她就喜欢裸体了。

  不,凯瑟琳不想这么快就替代凯茜·温德。时机还不成熟。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说的。

  特雷将车泊进车库时,松开了她的手。昏暗的光线中,他瞥了她一眼,眼睛闪闪发亮,悄然无声地说:“我得再吻你一次,不然的话,我会死的。”

  凯瑟琳向他点了点头。她明白。她确实有同样的感觉。亲爱的主啊,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是多么强烈。这就是爱,愿上帝帮助她。

  她茫然不知所措,深深地爱上了特雷。

  她走出汽车,说:“门锁了,道格,如果没有你父亲的钥匙,你怎么转动把手也打不开。我们先把上衣挂到衣帽间里,然后再把购物袋拿上楼去。哦,斯塔茜,道格,我与你们的父亲有事要谈,我想现在正是时候。”她转身对特雷简洁地说,“十五分钟后我到您办公室去见您怎么样?”

  他向她投过来一个纯粹的坏笑。

  他觉得十分钟还不到,她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她举止文雅,没有直截了当地闯进去,而是先敲了敲门。

  特雷打开办公室门,说:“我们得告诉斯塔茜和道格。”

  “告诉他们什么?”

  天哪!特雷惊讶地几乎跳了起来。原来不是凯茜,而是他母亲站在那儿。

  佩内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办公室,紧随其后的是戴安娜。

  戴安娜走过时,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亲爱的,”她以责备的口吻轻轻地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

  “妈,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您这样突然袭击?”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今天很逗吗?”她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被人逗乐了的感觉。她走过房间来到他的办公桌旁坐下。

  他的办公桌。

  当母亲挪动椅子靠近办公桌,打开她的手提箱拿出一些文件铺在桌面上时,桌子微微发出诱人的光来。

  特雷开始出汗。

  那张桌子曾经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性体验场所。他每次看到它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凯茜,想到他们在那里干过的事。它使人毫不费力地想起她那赤裸着倚在那里的模样,想起她面带微笑、姿态优美地吸引他共沐爱河的模样。

  “可能我们坐到那边沙发上更好些,”他提议道,“那儿稍微舒服一点。”

  舒服。哦,天啊!他开始笑了起来。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他突然之间变成了十足的疯子。可能是吧。

  “这就很好,”她说,“我在这里可以铺开。”

  戴安娜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边上,他想对她说不要坐在桌上。从这一刻起,惟一能够坐在他办公桌上的女人是凯茜·温德。但是,他却紧闭嘴巴一声未吭。

  “我们来想要与你谈谈举办儿童营慈善活动暨情人节舞会的事。”戴安娜对他说。

  凯茜在门上敲了敲。这下一定是凯茜了。哦,实际上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是他绝对没想到会见到的人。比如说,比尔·刘易斯。为什么不呢?

  他开始向门口走去,但却半途停了下来。如果是凯茜,如果他打开门,她一把搂住吻他怎么办?虽然他渴望着搂住她、吻她。如果他们的事要公开的话,他希望首先知道的是斯塔茜和道格,而不是他的母亲,更不是戴安娜。

  “请进,”他大声喊道,“来加入聚会。”

  门开了,凯茜向里扫视了一下,显而易见,她已经意识到他的话是一种警告。她看了看他,看了看他母亲和戴安娜,突然停了下来。“哦,”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正忙着。”

  哦,天哪。要是母亲没来的话,他这会儿就可以亲吻凯茜了。就现在。她会来到他的怀抱里,而他则会十分从容地……

  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渴望的神情。他立即转眼不看她,惟恐引起母亲的注意。她十分敏感,尤其是她已经怀疑他和孩子的保姆之间超越了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只要他们相互之间多传递几个渴望的眼神,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母亲面前。

  “妈妈和戴安娜来哄我大把花钱,”特雷简短地说,试图摆出一副与孩子们的保姆没有任何炽热关系的样子。他转身对母亲说:“没问题,我可以举办,您知道我会办的。所以,您也不必再花费四十五分钟来说服我此事有多大的价值。您可以先回家,我……”他看了看凯茜,设法控制住自己不要用眼睛把她生生吞下,“……我还要用我的时间去做更加重要的事呢!”

  “我过一会儿再来,”凯茜对他说,“大概一小时后……”

  一小时后,他会因为渴望得到她的吻而死掉的。“二十分钟。”

  “请你别让她走,”佩内用命令的口气说,“特雷,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你还没有把你的新保姆介绍给我呢。请到这里来,年轻的姑娘。我猜你就是新来的保姆吧?”

  凯茜向房间里走了几步,说:“没错,夫人。”

  特雷作了介绍,“凯茜·温德,这是我母亲,佩内和她的朋友戴安娜。”她的朋友,不是他的。

  凯茜对他嫣然一笑。她明白了他告诉她的意思。

  “请到这里来,姑娘,”佩内说,“不要害羞。”

  “我没害羞,”凯茜说,“我正在做着今天的晚餐,只是打算进来一下就……”

  “哦,对了。”佩内打量着她,“你出席过为比尔·刘易斯举行的颁奖仪式。”她看了看特雷,说:“你还没有听到关于比尔的消息,是吗?”

  “不,”他说,“事实上,我已经听到了。”

  “您已经?”凯茜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时,您真的听到了?”

  “他已打电话来报到,”特雷说,“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过?”凯茜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告诉您……”

  “他并没说得那么详细。”特雷说,“他确实说过,要到新年以后才可能回到新墨西哥来。”

  “极端地不负责任。”他母亲嗤之以鼻。

  “我想他在热恋中。”特雷说。比尔听上去几乎轻佻,几乎使人晕眩,几乎……等一等!几乎像他的感觉一样。是不是可能……不可能。他没有热恋。他将这种想法抛在了一边。有母亲在一旁盯着,这绝对不是对自己进行心理剖析的时候。

  “如果比尔陷入热恋之中,他就不会打算一月中旬回来。”他母亲指出,“爱情之事并不是可以安排的那么井井有条的。”

  爱情也可以是井井有条的。特雷与海伦娜的爱情就被安排得有条不紊,因为他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表达。

  他母亲转身面向凯茜说:“你知道,我当时也在颁奖仪式上,但是,还没等我们有机会见面他就把你给迅速带走了。”

  “非常遗憾,”凯茜彬彬有礼地说。她十分擅长让自己听上去毕恭毕敬,“完全是我的过错。孩子们第二天要上学,我不想在外面呆得太迟。现在您能原谅我吗?非常高兴见到您,不过……”

  “你怎么这么面善?”佩内不让她往下说,“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大概是在纽约?”

  凯茜摇了摇头,说:“不,我想不会。”

  “可能她为您熟悉的人工作过。”戴安娜提了一句,特地加强了工作过这个词。

  特雷注意到,凯茜看了看坐在他办公桌边上的戴安娜,看了看铺在那里的文件,看了看他的办公桌。他也注意到,凯茜完全意识到了这次见面对他来说是多么困难。

  她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闪烁着有趣的神情。她的微笑里仍然保持着昨晚温软的美妙回响。

  他向她报以微微一笑,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得到她,只恨夜晚不能快快到来。

  “我明天晚上有个小小聚会,”佩内打断他们的话,“只是个随意、即兴的聚会。自助晚餐。我希望你带上斯塔茜和道格,特雷。当然,也带上凯茜,这样也可以照顾他们。”

  特雷摇了摇头,说:“我不敢肯定我们是否……”

  “我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孩子们了。”他母亲两眼盯着凯茜,“如果特雷太忙的话,你愿意带他们来吗?”

  “当然,”凯茜特别容易被说服,“这听上去很好。”

  “五点钟。”

  特雷叹了口气说:“我们会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凯茜在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去闯龙潭虎穴。

  凯茜转身对他说:“我可以与您到大厅里说句话吗?”她的眼睛在他嘴边停留了片刻,只是让他明白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一看着她就禁不住要暴露自己。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设法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而后,他又转身对母亲和戴安娜说:“请原谅我离开几分钟。”原谅我离开四个小时……

  特雷跟着凯茜来到大厅,在他身后关上了门。接着,天哪,她已经来到他的怀抱。他在吻她、抚摸她,两手尽情地揉捏着她柔嫩松软的乳房,将她的臀部紧紧地压向自己。他差一点哭了,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很快,她便从他身边挣脱走开。

  “十一点三十一分。”她微笑着说,“您可以给我在您浴室看到的‘极可意’浴缸充满水。”

  哦,是呀。

  她开始匆忙走开,但是他叫住了她,“凯茜。”

  她转过身。

  “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得不问,“你一生中有没有过……”

  她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过这种。从来没有过。”

  “太疯狂了。这……”

  “太美妙了?”她替他把话说完。

  “是的,”他说,“何止美妙。这……”足以把我吓死。

  “晚餐时再见。”她声音柔柔地说,“别忘了‘极可意’。”

  不会。说得就像他要把它忘了似的。

  说完,她就走了。

  特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做好思想准备下一个小时要与母亲……隔着锃亮的办公桌谈话。

第16章

  “伊丽莎白怎么样?”凯瑟琳问妹妹。

  “仍然闭口不谈,”塞雷娜说,“她和劳拉已经动身前往亚利桑那,去看一看儿童阳光之家的档案资料。我不敢肯定她们希望找到什么。”

  “比尔·刘易斯打来电话,与特雷通过话。”凯瑟琳报告道,“但是,仍然联系不上他,他在一月份之前好像不可能回来。特雷说,他怀疑他的合伙人在热恋。”

  “这就让我们回到了那个贝蒂·乔身上。根据我的侦察技术,这当然包括我聪明地给接线员打电话询问她的地址啰,贝蒂住在拉斯维加斯。我已经给她打了七千次电话,但是,她却从来都不在家。”

  “你得去一趟那里,”凯瑟琳毅然决然地说,“到拉斯维加斯去。如果她与比尔·刘易斯外出去了什么地方,总有人,比方说邻居,可能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不能去拉斯维加斯的原因是……?”

  “我目前不能离开阿尔布,”凯瑟琳承认道,“塞雷娜,我……”她什么?难道是太深奥无法理解?毫无疑问是这样。“我承诺过一月份以前是决不会离开的。特雷认为我是个保姆,而且……”

  “你知道吗,我获悉他的妻子死得非常蹊跷。”塞雷娜说。

  “其实,她并不是。”凯瑟琳突然停住口。

  “天哪,天哪,”塞雷娜大笑着说,“这样肯定。他对你都一直做了些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深信不疑?”

  “到拉斯维加斯去,塞雷娜,”她对妹妹说,“好吗?”

  十一点二十五分时,凯瑟琳去查看道格。

  他睡得很香。她拉起毯子帮他掖了掖,他甚至一动都没动。德克斯抬起头,从它占据的靠近道格床的地方向她摇了摇尾巴。她拍了拍它,接着继续向前,往斯塔茜的房间走去。

  她要贴着斯塔茜紧闭的门很快地听一听,然后就上路走向塔楼,走向特雷。这真可笑。她现在知道,比尔·刘易斯不会很快在阿尔布露面。尽管为了父母的缘故她希望自己和姐妹们尽快地找到他,但是,她得承认她已经烦恼不已。找到比尔·刘易斯的任务似乎已经退居次要地位,她已经找到了特雷。再过一会儿,她又会投入他的怀抱,并且……

  她屏住呼吸,贴近斯塔茜的房间,用力听着。

  斯塔茜在哭。

  再听。

  哦,天哪!

  凯瑟琳在门上敲了敲,但是这一次哭声并没停止。她又敲了敲门,声音更响。

  “凯茜吗?”斯塔茜的声音在颤抖,她甚至都不想设法去掩饰了。

  凯瑟琳打开门,向里瞧了瞧。“是我,”她说,“你还好吗?”

  “我做了个噩梦。”斯塔茜声音颤抖地说,“我故意早了一点上床,我想肯定是立即就睡着了,但接着,我就做了这个可怕的梦。”

  凯瑟琳进了房间。走道的灯光很亮,足以照亮斯塔茜。她躺在那张大床的中央,看上去体型很小,年纪很小,真正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我恨这种事情。”凯瑟琳走过来坐到床沿上,靠近小姑娘。“你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你的下意识却蓄意破坏了一切。我有时也会有这种情况。”

  她伸出手,令她吃惊的是,斯塔茜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紧紧握住了它。

  “我的噩梦与你有关,”斯塔茜告诉她,眼睛里充溢着泪水,“我梦见自己数学考试得了A+,于是我就跑到你的房间来告诉你,但是……”

  她哭得更响了。凯瑟琳把小姑娘拉进怀里。她没有挣扎着离开,事实上,她倒搂得更紧了。

  “你死了。”斯塔茜抽泣着说。

  哦,天哪!“嘘,”凯瑟琳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我没有死。我好着呢,你看,我就在你的跟前。”

  一月份来的比凯瑟琳想象的要快得多。尽管斯塔茜可能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倒计时地数着凯瑟琳将要离去的那一天,但是,她在潜意识中明白这一天正慢慢迫近。

  斯塔茜抬起头说:“我发现你躺倒在浴室的地板上。起初,我还以为是我经常做过的同一个噩梦。可是,当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你躺在那里,不是妈妈。我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给你做人工呼吸,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得法,没有人来帮助我。”

  同一个噩梦……妈妈……

  “我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岁,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急救训练班,你的脑袋在流血,我无能为力,根本无能为力。这一切又重新出现了一遍。”

  同一个噩梦,重新出现了一遍。

  “嘘,”凯瑟琳轻轻地摇着抽泣的女孩,“没事了,这只是一场梦。”尽管思绪万千,她依然以安慰的口气说。可能这并不是斯塔茜的下意识在传递凯瑟琳即将离开的信息。它的意味可能远远不止如此。斯塔茜的意识回到了十岁的时候,回到了她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难道她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成?

  可能海伦娜就躺在浴室地板上,头上流着血,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的上帝!

  癌症,特雷曾经告诉过她。但是,他眼睛里一直闪烁着什么东西,让她总觉得他将某些细节省略掉了。她想他的目光一直闪闪烁烁是因为真相实在太难接受了。她还没有想到真相会包括海伦娜流着血死在浴室的地板上。

  不,那太荒唐了。

  她有一种直觉,就是关于海伦娜的死,特雷远远没有把真相说出来,但是,这也太离谱了点。

  斯塔茜的话仍然令人胆寒。又重新出现了一遍……

  不可能。特雷没有杀害他的妻子。这个是她情人的男人完全没有可能杀害任何人。抑或他有可能?他如此富于激情,野性十足。凯瑟琳在与他彻夜做爱后对他有着直接的了解。当她怂恿他狂野一些时,他十分高兴。他们之间的性爱没有丝毫徐缓、恭敬的成分,那是毫无疑问的。每一次他们做爱都是一种欲望的爆发,那可真是狂飙式的情感风暴。

  如果他与海伦娜也一样激情荡漾,难道就不可能出现某种可怕的意外?

  不,凯瑟琳不愿意相信它。特雷不是那种杀害了另一个人而不会承担责任的人,无论是意外还是其他原因。除了意外,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她十分相信他,对此绝不怀疑。

  斯塔茜的噩梦使她觉得有理由与特雷好好谈一谈。凯瑟琳可能会不得不把他女儿的噩梦告诉他。立即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可能会告诉她真相:可能就是那么回事。没有必要将这件事偷偷摸摸地搞成某种哥特式的神秘故事。

  也可能不是那么回事。此事真相大白时她可能会发现这仅仅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而这种猜测竟然完全依据一个十三岁孩子的丰富想象。

  但是,怎样提出这种问题呢?我知道你没有杀害你的妻子,但是……斯塔茜有没有可能看到她躺在地上流血?无论她如何说,话说出来很可能就会是这样:我知道你没有杀害你妻子,但是,你到底杀害了没有?

  斯塔茜仍然在抽抽嗒嗒个不停,但是她的眼睛却闭上了。凯瑟琳把她安顿上床时,她稍稍惊醒了一点。“凯茜,在我身边坐一会儿,好吗?”她睡意朦胧地嘟囔道,“请别离开我,好吗?”

  凯瑟琳捋了捋她的头发说:“我就在这里。”

  她与特雷的会面将不得不推迟。

  十一点五十分。

  凯茜迟到了。

  特雷检查着浴室里的蜡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将恒温器调高了几度,试过“极可意”浴缸的水温,接下来,他尽量不踱来踱去。

  十一点五十二分。

  看钟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一天来他却一直在看钟。现在为什么停了?

  十一点五十三分就像是过了一辈子才到。她在哪里呢?

  在他所有的技能技巧中,耐心排在他个人档案中很低的位置。

  特雷打开卧室门,向塔楼楼梯上看去。下面走道里光线昏暗,寂然无声。他走了进来,设法不再踱步。仍然是十一点五十三分。他再给她五分钟,五分钟后不来,他就去找她。

  但是,如果她改主意了怎么办?

  特雷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凯茜绝无可能改变主意。晚餐后他们在厨房里清洗时她亲吻他的样子历历在目,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改变。今天晚上早一些时候他们在游戏室里与道格玩强手游戏时,她面带微笑在桌子底下抚摸他的情景依然在眼前,她不可能改变。

  当然,突然变得明智的可能性永远存在。很可能凯茜醒悟过来了,意识到她与特雷之间的这种狂热行为到头来不会帮助她达到结婚成家的目的。很可能……

  十一点五十五分。

  去他的五分钟吧,他已经等的够长了。

  他吹灭浴室里的蜡烛,开始走下塔楼楼梯。

  看到了凯茜。在楼梯脚下的沙发里,在他的办公室外面。正坐在那里呢。

  看到他时,她站起身来。

  “你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了?”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呢?

  她看上去一脸倦容,脸色苍白,眼睛下面起了黑圈。他昨晚一夜没让她睡觉,现在,他又要重复昨夜的一切。

  她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手势,说:“才几秒钟,真的。斯塔茜做了噩梦,我得陪她一会儿,而且……”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不必……”特雷十分勉强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上帝啊,他是这样想得到她,他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如果你太疲倦的话,我们可以……”

  “您不介意抱住我吧?”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她一定知道他决不会拒绝一个这样的要求,因为当他向她伸出手时,她就已经向他移去了。他试图轻轻地拥住她,试图不与性爱联系到一起。如果今晚她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好好睡一觉,那么就随她吧。他只有勉强控制住自己。当然,他不想以任何方式对她的情感造成压力。

  她在他的怀抱里是那么温柔,那么娇小。他们做爱时,她表现得就像他们在身体上不分高下似的,但事实上,与他相比,她是那么娇小,那么纤巧。

  “我坐在那里,”她悄声说道,面颊就直接靠在他的心跳处,“企图想出一个办法来问你一个棘手的问题,但同时又一点都不想让你听起来以为我在指控你。”

  “指控我?指控什么?”不过,话一出口,特雷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与海伦娜有关。上帝,他已经忘掉了那些谣传和旁敲侧击的话。他以为凯茜已经不再考虑这些,不再重视这些。显而易见,他错了。他感到自己非常平静,一动不动。

  凯茜也有同样的感觉。她从他的拥抱中挣开,说:“请问,我们可不可以上楼去谈?”

  她离开后,他的双臂觉得有点冷。他的这种平静逐渐为一阵愤怒和失意所替代。“你肯定要我和你一道上楼去吗?你决不会知道,我可能也会杀了你。”

  她站直身体,灰色的眼睛露出坚毅的目光,一副最顽强不屈的玛丽·波平斯的模样。“不要犯傻,”她责备他说,“我一刻也没有相信过你杀害了海伦娜。很显然,你很爱她。”她的嗓音稍有改变,她又坐回到沙发上去,两手按摩着前额,仿佛经历着剧烈头痛似的。“其实,我是在嫉妒她,你能相信吗?”她抬头看着他,眼中出现的纷乱情感让他怦然心动,“我在嫉妒一个死去的女人。多么可怜,是吧?”

  她爱他。凯茜爱他。她不必大声说出这些话来。他心里明白。

  他的愤怒这时演变成了纯粹的、极明显的恐惧和疯狂的兴奋。她爱他。不管怎样,当他低头凝望着她时,他的心紧紧地顶在了嗓子眼儿。她使用的是反诘句,但如果他必须回答的话,他也不可能答得出来。

  不过,他可以亲吻她。可以并且亲过。

  他知道自己不该吻她。他知道这样做会给她带来虚假的希望,让她以为他将来总有一天也会爱上她。

  但是,他不管怎样还是坐到了她的身旁,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温柔地、甜蜜地吻了她。女人袒露出内心的温柔时,就该得到这样的吻。他充满柔情地吻着她,希望她会从他的吻中明白,她的诚实对他多么重要。她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托付给他,他感到多么的荣幸!

  他明白,她也应该知道他的秘密。可能到那个时候她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冒险对她敞开自己的心扉。

  “请上楼来。”他悄声说,同时吻着她的面颊、她的颈前部、她的耳朵,“我们可以谈谈。”

  当他又一次亲她时,她叹息了一声,抓住他的手。“如果我们等一等,再谈上一个小时,你是不是很在意?”

  哦,上帝!四分钟前,他除了想与她再次做爱外一无所求,而且越快越好。但是现在,他明白她爱上了自己,对她来说,做爱并不仅仅是性生活的委婉语。

  她睁开眼睛,向上看了他一眼。她有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如果我说求你呢?”

  她的手向上移,他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是啊,他无论有多强壮,也永远抗拒不了这个女人的诱惑。在知道了性爱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时候,与她做爱可能并不是件好事,但是,他却无法离开她。没有任何办法。特别是当她那样抚摸他的时候,他绝对无法离开。

  他的声音有些粗哑刺耳,他不得不清清嗓子,“只要说求,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抽出手来,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向楼梯走去。“求你……”

  她不必拖他,甚至都不用叫他第二次。他随她上楼进了他的卧室,在身后锁上了门,然后他又吻起她来,充满柔情蜜意地轻轻吻着。

  当他解开她的衬衫,从肩上脱去时,她浑身一颤。当他动作仍然那么缓慢,但却更加热烈地吻她时,她叹了口气。这是蓄意的行为,她显出倦怠的神情。

  如此错误的东西怎么会变得完全正确的呢?特雷不再试图分析它。至于此事,他不愿有道德败坏的感觉。以后他有足够的时间那样去感觉,但是现在,他只有感觉良好。

  有关此事的一切都感觉很好。非常、非常、非常得好。

  昨天晚上,他不相信自己能在不失去控制的情况下与凯茜做爱。每次他们一接触,他就会爆发出近乎疯狂的激情。但是今天晚上,他知道自己错了。今晚,他要慢慢地品尝她的爱。今晚,他要品味每一个战栗,每一声叹息。

  他扶起她,把她抱上床去。

  她试图帮他脱掉自己的牛仔裤时,他轻轻地拉开了她的手。这是他的事。他只是动作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接着躺到了她的身边,从容不迫地触摸着她那光洁如玉的完美肌肤。他抚摸遍了她的全身,心里明白,就这样轻柔缓慢地与她做爱对他俩都很重要。她如此美艳惊人,而且属于他。

  彻底地。

  这种想法并没有让他感到震惊、害怕,他的嘴随着手的移动而移动,不断地向下吻着她的身体,品尝着她的滋味,分享着她的甜蜜芬芳。

  他缓缓地、极富挑逗性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嫣然一笑。

  面对她的凝视,特雷觉得被电击了似的,仿佛整个电路接通了。她把他拉向自己去吻他,与他一起扭动着,依然是那么缓慢、那么美妙。当她最后浑身瘫软的时候,他也在缓慢的动作中瘫了下来。激情的火花在他眼帘后点燃,斑斓的色彩在激增,使他完全彻底地旋进了外部空间,脱离了先前一切熟悉的领域。

  他明白自己错了。当他与凯茜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能够好好控制住自己。

  凯瑟琳听着特雷有节奏的心跳。

  就这样会轻而易举地、不知不觉地进入沉睡状态。全然无视世界上其他的人,无视过去的现实存在,只沉溺于此时此地的强烈快感之中。

  此时此地,她刚刚与海伦娜的丈夫发生了最为美妙的性爱关系。

  现实强迫她睁开眼睛,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海伦娜怎么死的其实不该有什么关系,但是,它确实有关系。在他们谈论它之前,这种不确定性一直存在,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好像海伦娜自己在这张床上一般。

  特雷在她身下移动着,放松了对她的搂抱,仿佛预感到她需要自由似的。他也叹息一声,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明白这种寂然无声的时刻结束了。接着,他说起话来,在幽暗的灯光下,声音竟也显得幽幽的。

  “海伦娜诊断得太迟,无法救治了。”他说,几乎是从故事的中间开始叙述的,“我还记得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听着他说最后期限。我听到了这个词,但却认为不可能。她看上去有点疲倦,最近体重减轻了一些,但是……他开始时给了两个月,如果有限期的话。”

  凯瑟琳闭上眼睛想象着,坐在那里听别人说着他爱的人将要被迫离开他,那对特雷来说一定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他的心依然在她耳朵下有节奏、强有力地跳动着。但是她知道,这是一颗肯定受了伤的心,可能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她并不那么坚强,”他尴尬地告诉她,“她从来就没有坚强过。她就像那些五年当中能戒十二次烟的人那样,意志薄弱可以想见。临终时,她疼得死去活来,对她来说,活着是非常痛苦的。”

  凯瑟琳想要抚摸他的脸,但是他的眼睛却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他已回到了三年之前,又成了海伦娜的丈夫。她的抚摸似乎已经足够,再多就会显得失当。“这对你和孩子们来说一定也很艰难吧。”她低语道。

  他的胳膊用力搂紧了她,“她请求我帮助她去死。”

  凯瑟琳往后一仰,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哦,上帝,特雷。”

  “妈的,这事至今仍然让我感到非常气愤。有负疚感而且……”他眼里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我想,她怎么能要求我做这种事呢?接着,我又想她怎么就不能要求我这样做呢?我是她的丈夫呀。她知道我爱她。上帝,如果她还知道什么,那就是我爱她。”

  “你有没有……”

  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我不能。这是惟一一次她真正要求我做什么,而我又无法去做。所以,她最后请我们的保姆梅伊告诉药剂师,说她把一瓶止痛药掉到厕所里了。梅伊根据处方重新拿了药,海伦娜自己动的手。她一下子吞下了所有的药丸,最终孤独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倒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哦,特雷,我感到非常遗憾。”

  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一道生命线。“凯茜,我只是无法帮她做这件事。我明白她要死了,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想她已经比医生的判断多活了几乎一个月了。可能这种肿瘤会停止生长,她还会再多活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上帝,要是我的话,我决不会放弃奋斗。我只是……我无法帮她放弃生命。”

  他的眼里充盈着泪水,但是,他硬是眨巴着眼睛把它逼了回去。

  “不过,这是她的选择。”他轻声往下说,“我觉得非常内疚,也很生自己的气,因为在她由于缺乏坚强而需要我时,我却不在她身旁。”

  “但是,如果你帮助了她,”凯瑟琳轻声指出,“你也会觉得内疚的。特雷,在这种情形中,不存在对与不对。”

  他笑了起来,但却丝毫没让人感到有什么幽默。“是啊,这是一场真正的双输局面,对吧?而且在所有人当中,我是最大的输家。”

  “你得按照自己的信念办事。”凯瑟琳坐直身体,决意让他听听她的,“海伦娜认为该离开人间了。你认为这绝没有到死的时候。为了帮助她,你得放弃一些你自己绝对相信的东西。如果你帮了她,你会在自己的余生中不得不常常感到疑惑,如果……会怎么样?如果你帮了她,两天后有人发现了奇迹般的治愈方法会怎么样?”

  “没有发现。”特雷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三年过去了,但是……”

  “但是,你当时并不知道。那些年月对你来说会如同在地狱里煎熬,因为即便你帮助了她,你会不断地认为她放弃得太早。”

  他沉默不语。她知道他在听她说话。

  “不过,你也得试着从海伦娜的角度看问题,”凯瑟琳继续说道,“她在痛苦之中。你并不真正知道,那对她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为她并不坚强,她不是个斗士。所以,她选择了放弃,选择了死亡,甚至没有得到你的帮助。特雷,你得原谅她。你得原谅她请求你帮助她做不可能做的事,你得原谅自己比她坚强。”

  他勉强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哪。”

  “为什么你让那些谣传四处蔓延?”她问他,“城里有人真的认为海伦娜被谋害了,而且谋害她的人就是你。”

  “她是自杀,凯茜。”他说,“自杀。非常丑陋的字眼。我并不介意,她已经不在了。当时我对任何其他东西都完全不在乎。但是,她的父母不想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他们不想让自杀这个丑陋的字眼与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发布任何声明来公布她的死因。”

  他叹息一声,两手揉了揉眼睛。“不过,这把事情复杂化了。她很可能是在倒下时头撞到了浴室的梳妆台,因而流了大量的血。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我试图救活她,结果搞得全身是血。上帝,我尽了一切努力,就差下地狱去把她拽回来了。但是,她还是走了,从表面上看,此事可能显得像是谋杀。”

  “我当了三小时的杀人嫌疑犯,直到后来他们联系上了正在度假的警长。这位警长是海伦娜父亲的密友,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她病得多么厉害,也知道我不可能杀害她。”他抬起眼看了看她,“验尸报告支持了我们,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警长也没把结果说出去。我母亲认识一些有权势的人,她没让报界介入其中,但是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已经报道了我被警察带去询问的消息。他们采访了救护车司机,而司机可能使用了诸如谋杀、疑犯这样的字眼。我想,谣言开始传播是因为故事结束得太突然的缘故。海伦娜死了,我成了嫌疑犯,接着突然之间,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记得此事的人认为,我确实有买通关节的嫌疑。”

  “所以,现在与海伦娜的名字以及你的名字相连的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我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只是在乎你怎么想。”

  只有在凯瑟琳最疯狂的梦中,这个长着一双蓝眼睛的俊美男子才会对她一个人说这样的话。

  梦。

  哦,天哪!“特雷,斯塔茜今晚做了个噩梦,而且……海伦娜死的时候,她就在现场。斯塔茜很可能在你到达浴室之前就在那里发现了她。”

  “什么?”

  当凯瑟琳迅速地将他女儿告诉她的一切报告给他时,特雷明显地感到震惊,“哦,上帝,我可不知道啊。”

  “她向我准确地描述了这件事。浴室地板,鲜血。我想,当你设法抢救海伦娜时,她一定都已经看到了。”

  “我……感到不安。”他改口说,“我感到无法描述自己烦乱的心情,不过,我仍然无法相信我怎么没看到斯塔茜在场。”他眼里出现了一层深蓝色。“她不认为……”他又试探性地说,“她认为我应该为……负责任?”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是,我知道你明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该和她谈一谈。”她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你得告诉她全部真相。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了。”

  特雷点了点头说:“我会的,你放心。”他不自然地对她笑了笑,“你知道吗,当你赤身裸体地用保姆的口气对我说话时,我真的非常喜欢。”

  凯瑟琳以大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真的喜欢……听到这些话,她的心竟然不知所措地跳了起来,认为下一个词就会是你。我真的喜欢你。

  “我真不知道没有你该怎么过,”他对她说,“我如果要想说服你留下来的话该做些什么呢?”

  凯瑟琳只是摇了摇头。虽然她极想留下来,但是却不可能。没有一个真正好的借口是不可能的。把做长期保姆当作自己的事业可不是个什么站得住脚的借口。

  温博罗的宫廷在等着她。作为凯瑟琳公主,她有职责,需要出席诸多事务性、礼节性的场合。毫无疑问,她已经缺席了许多场合。

  凯瑟琳坐在那里,几乎想告诉他自己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但就在这时,特雷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动情地亲吻她。她也就放任自己的自私了。她要让自己成为敢于冒险、性感十足的凯茜·温德,只想稍稍长久一点地吸引住特雷的注意力。

  毕竟,一月份后,前面的整个生活都会非常孤独,她将会以稳重端庄的凯瑟琳公主的身份出现。

第17章

  “特雷,你见到斯塔茜没有?”

  特雷正在给道格切英国松饼当早饭,凯茜的声音使他抬起头来。他将两个半片塞进烤面包炉,按下了按钮。

  “你从这儿拿的?”他问儿子。道格一边点头,一边将木制大烤炉钳的两脚并拢。“太好了。”他转身面向刚刚站在厨房门内的凯茜说,“早上好。”

  他知道,自己的微笑近乎荒谬可笑,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笑了。只要一看到她,他就禁不住想放声歌唱。她离开他的房间到现在才刚刚过去两个小时。

  上帝,他对她怀有一片痴情。他甚至在期待着今天下午在母亲家举行的聚会,因为凯茜将会去那里。

  而且她……

  她眉头微皱,灰眼睛里充满了不安的神情。

  他不再冲她龇牙咧嘴地笑,“出了什么事?今天早晨我还没有见到斯塔茜呢。”

  “道格,你见到没有?”凯茜问。

  “没有。”

  “特雷,我可以与你到走道里去谈一谈吗?”

  “你能看好烤面包炉吗?”特雷又问了道格一遍。

  “我说过能。真是的。”

  听到道格说话依然让人感觉那么好,他甚至不介意孩子的愤怒,只要这种愤怒是用英语表达出来的,而不是用狗叫声表示的。

  特雷随着凯茜进了大厅,“出问题了吗?”

  “我想可能吧,”她说,“我正在打电话的时候,正好显示有电话进来。那是机场客车的调度员打来的,她打电话为的是一件私人行李。这件行李是早晨七点钟从我们这里上车的一位旅客落下的。”

  “什么?”

  “特雷,我想斯塔茜跑了。那位调度员告诉我,从苏德兰庄园乘车的那个女孩去了机场。”

  凯瑟琳无法想象。洛杉矶。为什么斯塔茜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消息就离家出走,并试图飞往洛杉矶?

  特雷立即采取了行动,打电话给机场,打电话给警察局;随后又打电话给阿妮塔,让她迅速过来陪道格。

  不一会儿,阿妮塔已经上了路。

  几分钟后,特雷和凯瑟琳就匆匆赶往机场。

  没等他们赶到机场坡道,特雷的手机响了。毫无疑问,机场保安部门已经发现了斯塔茜。她正在等待登上美国航空公司九点钟的航班飞往洛杉矶。

  凯瑟琳从未见过特雷如此焦急不安的样子。他面有愠色,阴沉得可怕。

  当他们走近斯塔茜被扣留的机场办公室时,凯瑟琳止住了他。“如果你这样走进去的话,她一定会采取守势的,这样我们就要花很多天时间才能从她那里得到解释。”

  “我该怎么办呢?考虑一下见到她时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孩子,你选择了很好的航班。是怎么知道那些次数比较多的航班的?’”

  凯瑟琳笑了起来。她身不由己地笑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特雷也设法笑了一下,虽然极不自然。

  他把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搂住她。“谢谢你陪我来这里。我生来就不是个当父亲的料。”

  “你不能那么说。”凯瑟琳仰头注视着他,“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父亲之一。”

  “我的十三岁的孩子竟然试图逃往加利福尼亚。现在不要颁给我本年度的最佳父亲奖。”他长叹一声,将肺里所有的浊气排出体外。“我以为我们现在相处得很好。我以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而且……”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我只是不理解。”

  “那就是你必须走到那里去说的话。”

  “我不理解。”

  特雷与斯塔茜面对面地坐在一张简陋的塑料桌子两边。女儿从他和凯茜进门后就一直将眼睛盯在地板上看。

  “我们是不是可以就这么回家?”她说,仍然没有抬头。

  “不行。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洛杉矶。”

  “这有什么关系?”

  特雷尽量保持声音的平和,“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的话,那么,我怎么能决定是否让你离开呢?”

  斯塔茜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她最终抬起头来说:“什么?”

  “我猜你已经找到要去那里的理由了。除非我知道那个理由,否则我不可能让你走。但是,如果那是个真正的好理由……”他耸了耸肩。

  “您是不可能让我走的。”

  “对,你说对了。”特雷说,“但是,我听你说话了,不是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绝不可能让你走吗?”

  “因为我太小了?”

  “而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因为你太小而且……”他重复道,“那后面还有第二个原因,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你太小,而且因为我爱你。”

  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我明白。”她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说。

  上帝,还有比这个更艰难的吗?特雷觉得凯茜站在身后,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触摸着他,在他肩上一触即过。上帝啊,请补充给他温柔的耐性吧。上帝知道他现在就需要它,而且急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知道的话,”他努力使自己听上去平静如常,“你怎么能够打起包袱就……”他的声音哽咽了,“就这样离开道格和我呢?”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听上去完全就像他自己,一个受了惊吓、遭受挫折的人,一个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泪流满面的人。

  但是,先哭起来的倒是斯塔茜。坚强不屈、不满现状的斯塔茜一下子沉浸到了强烈的情感之中。

  “对不起,”她抽泣道,“爸爸,凯茜,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特雷绕过桌子走过去,她其实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她哭泣时,他搂住她半边身体,凯茜搂住她另一半。

  “我本来以为这可能是离开的好时机,”斯塔茜说着,急促地喘着粗气。她哭起来与她仅四岁时哭的样子一模一样。“因为道格非常喜欢凯茜。我想如果我走了,那么凯茜就会不得不留下来,因为她不会丢下道格一人不管的。她也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她抬头看看特雷,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双颊流了下来。“我知道您虽然不承认,但是也爱着她。当她在您身旁时,您是那么快乐。”

  特雷抬起头,直视凯茜灰色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不过,斯塔茜,我仍然弄不明白。你准备离家出走以换来凯茜留下吗?”

  “不。”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凯茜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谢谢。”她擤了擤鼻涕,“我离家是因为……”她脸上又出现了泪水,“……因为我患上了妈妈得过的病。”

  特雷惊得不知所措。她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癌症?”

  斯塔茜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泪水和在一起,显得几乎滑稽可笑。几乎。“我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患上癌症。我知道那只不是她死后您编出来告诉我们的故事。”

  “斯塔茜,你……”

  “爸爸,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斯塔茜言辞激烈地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忧郁症,书中描写的终日躺在床上、十分厌倦、哭个不停等等症状,妈妈就是个典型。您发现她躺在浴室后,我听到了您说话。我当时藏在床底下,听到您对她大喊大叫。您因为她自杀对她非常气愤。我知道她是自杀。”

  特雷呆若木鸡,“哦,上帝。斯塔茜……”

  “我读过的书说,忧郁症可能会遗传。我也得了忧郁症。我知道自己得了病。我一直非常不愉快,恐怕我也要这样做。”

  恐惧攫住了他,使他感到浑身发麻。他两手捧住斯塔茜的脸,仔细察看着她的眼睛。“哦,斯塔茜,你真的想自杀吗?”

  “不!”她语气强烈地说,“不,我不会。决不会。我不想那样做。但是那书却说……”她又开始哭了起来,“那书说,患了忧郁症的人可能会突然转向自杀。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家的原因。所以,您和道格就不会在某天早晨醒来时发现我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了。”

  特雷搂紧了女儿。

  “哦,亲爱的。”凯茜喃喃地说,“你母亲真的死于癌症。她经受了许多痛苦,而且她脑袋里还有个肿瘤。我们谁都不会知道那个肿瘤是否影响了她的判断力。或者,可能正是由于那种痛苦,使她吞下了那些药丸。没有人编造她患癌症的故事。如果她感到了忧郁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想假装知道她的所有心思或者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想离开你和道格。”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想丢下特雷。”她微微一笑,那是甜蜜而令人心颤的微笑。“她怎么会愿意离开你们呢?”

  斯塔茜在许多问题上都错了,但是,有一点她说的却完全正确。他和凯茜在一起时的确非常快乐。在这里,他被刚听到的一切从情感上掏得空空,还搅和上了海伦娜不合时宜、不公正的死亡,但是,他却有一种满足感,一种他认为以前从未有过的平静感。

  而这一切均是直视凯茜眼睛的结果。

  真相大白。

  他爱上了她。

  他处心积虑,竭力不背叛自己的心,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悄悄偷走它。事实上,她真的偷走了它。

  “我们回家吧。”他对使他的生命变得完整的这两个女性说。他抬起女儿的下巴,好让自己好好地看看她。“我要把有关你妈妈病情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们可以找人去谈谈。找个顾问。我认为你不会自杀,孩子。但是,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我们可能会找到知识渊博的人,他懂的东西会比你读的书还多。我们一起来对付它,好吗?我很乐意做任何事,无论需要我付出多大代价。”

  斯塔茜点点头,凯茜又向他投来一个妩媚无比的微笑。

  他要应付斯塔茜,接下来是凯茜。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凯茜的眼睛,绝对乐意去做任何事情,无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嘿,”特雷说,“你在这儿啊。”

  凯瑟琳从游戏室地板上抬起头,她正在收拾游戏用具。“这么快就回来啦?”她问。他在办公室呆了整整一上午,与斯塔茜谈话。大约午饭时间,他们两人都出现了。特雷此后很快就走了,说城里有几件事要办。

  “我立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对她说,目光几乎紧张地扫视了一下房间,“孩子们在哪里?”

  这真是滑稽可笑。她见过他公事公办的样子,见过他生气的模样,见过他激情迸发的样子,见过他温顺与窘迫参半、使她心旌动摇的微笑,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紧张的模样。不像这样。这是怎么了?

  “道格正在淋浴,准备去参加您母亲的聚会。斯塔茜也在自己房间里打扮。我告诉她我会陪她在家,但她好像想去。”她报告说,同时瞥了他一眼,“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想请假呆在家里。”

  “哦,不行,”他说着,在她身边地板上蹲了下来。“知道你会去参加,我才觉得这个聚会还可以勉强忍受。有请啦,我还指望着你去呢。”

  她对他嫣然一笑,“斯塔茜和道格会跟我一样保护你不受戴安娜的干扰。其实,我认为,你和孩子们单独作为一家人出门会很美好的。”

  “但是,你是我们家庭的一个成员呀。”

  “不,特雷,”她轻声说道,“我不是。”

  “可能我得重新措辞。我想,我们想要你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分子。”他非常严肃,眼睛里露出十分严肃的蓝色。“永久的。”

  凯瑟琳转身向着游戏用具,不断地调整着单个部件,好将所有的玩具都放进盒子去。“特雷,请不要再开始谈你那高得吓人的工资。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高工资会……”

  “我财产的一半你看如何?”

  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说:“对不起……”

  她意识到,那就是他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小巧的黑色东西,而且……

  珠宝店的戒指盒。

  特雷打开盒子,拿出它放到她面前。

  它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钻石。只见它在富于皇室风范、简洁大方的镶嵌底座上闪闪发光。她十分熟悉珠宝,那块钻石至少价值……

  但是,让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的并不是钻石的价值,而是它的含义。而且,它的简明内涵同时也出现在了特雷的眼中。

  惟恐她没有理解其中含义,他还用语言作了表述,“嫁给我。”

  凯瑟琳笑了起来,一只手握住了喉咙,感到十分意外。在她最最疯狂、最最荒诞的梦中,她也从来没有想到特雷会以这种方式来挽留她。

  “我甚至不会请你签订婚前财产合约,因为我知道你不要钱。”

  “特雷,我……”她不知如何说是好。

  他捉住她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把它戴到了她的手指上。正合适。

  “我们可以马上结婚,”他说着,仿佛一切已经决定,双方已经同意。“去个温暖如春的地方度蜜月。”他吻了她,“一个我能让你多数时间内赤身裸体的地方。”

  他的吻那么怡人,他的抚摸那么美妙。那个戒指……看上去就好像是专门为她的手指定做的。

  “特雷,我不知道。”

  这会轮到他惊诧不已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会毫不迟疑、热情满怀地接受他的求婚。

  但是,她如何能够同意呢?他在请求凯茜·温德嫁给他,而她却不是凯茜·温德。

  不过,如果,如果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把自己是温博罗王国的凯瑟琳公主这个事实当作不可逾越的障碍的话,那又会怎么样?

  如果?

  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占据了自己心灵的男人时,希望飞翔了起来。他要与她结婚。

  她的父王会说什么?他自己娶了平民——一个普通的美国人。但是,他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平民吗?如果他不允许的话,她有这个勇气去反抗他吗?

  为了一生与特雷在一起?对此她毫无疑问。她爱这个男人,爱到足够放弃一切,一切。

  她吻了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悄声说道。他又吻了吻她,这次更热烈,更缠绵。“我需要你,太需要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撕成了两半。但是,这并不仅仅与性生活有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要比我们不在一起时愉快多了。”

  他没说爱她。她尽量不去在意,但却不行。她确实很在乎。

  “特雷,我得想一想。”她对他说,“我不能在没有真正弄明白之前就贸然地说行或不行。我从未想过你会向我求婚。”

  “是呀,”他说,“我也从未想到过。今天,这却突然变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他又吻了她,“凯茜,你使我非常快乐。只要一见到你的微笑……”

  这不是“凯茜,我爱你。”但是,已经挺接近的了。

  她必须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而且,她必须现在就告诉他。

  “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怎样遇到亚历山德拉公主的吗?”

  他点了点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知道,她是你的一个朋友,但是,我想我们结婚还是不要搞得沸沸扬扬的好。任何婚礼,有了皇室公主出席,就不可能不沸沸扬扬的。”

  哦,天哪。“嗯……”她开口说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尖叫声。

  尖叫声来自道格的房间,而且越叫越响……

  道格一下冲进了游戏室,只穿着短裤。“我房间里有个蜇人蜜蜂。”

  特雷站起身来,一把抱住道格,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制止住了那警报似的尖叫声。“隆冬季节,你房间里哪来的蜇人蜜蜂?”

  “我不知道。”道格还是用那高嗓音在喊着。“它在我的盥洗间里。我一打开门,它就要来蜇我。”

  凯瑟琳站了起来。

  “我来处理这件事。”特雷说,“去准备准备,参加我母亲的聚会,好吗?我们以后再谈。”他盯着她看了好长一会儿,“你还不如现在就答应我。我是个极其顽强的谈判老手,这是一场我绝不愿意输掉的谈判。”

  “但是,特雷,我真的有话……”

  他已经走出了门外。

第18章

  那只是个蛾子。

  道格把特雷从一场很可能是凯瑟琳一生中最重要的谈话中拉走了,他那可怕的蜇人蜜蜂原来只是个大大的蛾子。

  凯瑟琳站在佩内的宽敞起居室边上,非常遗憾地感到,自己与斯塔茜在逛商店时买的那蓝色花纹连衣裙十分别扭。衣服有点太随便,有些太女性化。飘柔的裙子一直拖到脚踝,袖子很长,但领口开得却很低,使她胸部显得比实际上更为丰满。

  这是美丽而孤独的女人在凉风习习的海滩上穿的那种连衣裙。

  “我喜欢这条裙子,”特雷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等不及了,就想把它给脱掉。”

  凯瑟琳忍俊不禁。

  “你的脖颈多美,如果我吻它一下,你想是不是有人注意?”

  她转身面对着他,惟恐他会那样去做。“当然。”

  当他递给她一杯香槟酒时,眼睛里露出了灼人的光。“你必须做的就是答应我,然后我就立即当众宣布。那时,如果我吻你,无论谁注意都没有关系了。我们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就可以站在角落里抚摸接吻,大家都会说,‘瞧,多么浪漫。’”

  凯瑟琳环顾四周。这确实不是个向他泄露秘密的地点,但是,它却是自从他们在游戏室里谈话被打断后的一个最近乎独处的地方。“特雷,我没有大胆向前接受你的提议是有原因的。”

  “请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结了婚。”

  “没有。”

  “谢天谢地。”他贴近了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样他就可以碰到她。“嘿,晚餐要在一个小时后开始。我们先佯作融入人群,然后走开怎么样?我们可以楼上见,把我俩锁在一间浴室里,然后……”

  “我很喜欢。”那里没人打搅,她就可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但是,这显然不是特雷所期待的反应。“真的?我只是半开玩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想……”他纵声大笑,眼睛里露出的激情之火几乎点燃了她的连衣裙。

  “十分钟后,”她说,“楼上。”

  九分半钟。

  特雷尽量不去看表,尽量不去筹划上楼梯的路线,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太令人惊讶了。他已记不起什么时候真正喜欢过母亲的聚会。他有一种感觉……九分钟十秒、九秒、八秒后,这个聚会将会随着销魂时刻的到来而消失。

  特雷不看手表,不看楼梯,但是却无法不站在那里看着凯茜。她站在房间另一边,笑容可掬地与他母亲教堂的牧师华莱士·蒂平斯交谈着。蒂平斯牧师可能会非常乐意为他们证婚,而且……

  凯茜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他在凝望着她。她莞尔一笑。这种笑与她对牧师的笑全然不同。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笑,承载着两人的秘密,流淌着柔情蜜意。

  他回报以同样的微笑,心跳到了嘴里。

  他爱过海伦娜,他依然爱着海伦娜,并且永远都会爱下去。但是,这不一样。因为即便海伦娜变得关心起他来,她也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他。绝不是凯茜爱他的这种方式。

  这说来太具讽刺性。他知道父母亲以及海伦娜的父母撮合了他们,知道他们希望他俩结婚,甚至不惜贿赂他们。但是,特雷爱上海伦娜并不是金钱起的作用。他只看了她一眼,与她共进了一次晚餐,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以为她也一样,但是,其实并不然。

  她从他们联姻中获得的金钱和权力成了她的原动力。没错,如果他是个枯燥乏味或残忍无比的家伙,那么,她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但是,他是谁在她决定的砝码中仅起到次要作用。在他获悉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停止对她的爱,不过,他原本以为生活会变得像故事书中说的那样美好,可现在却不再完美,无法令人满意。

  他的确想过,自己绝不可能找到一个与海伦娜一样得到他全部爱的女人。他也深信不疑,即便自己爱上也绝不再次结婚,因为他怕那个女人也一样把他当作从上层社会捕获的某种珍品。

  接着,他遇上了凯茜。她一点也不在乎金钱,断然拒绝了世界上任何保姆都无法奢望的高工资。凯茜全身心地爱着他,她也以同样火一般的热情爱着他的孩子们。

  “如果你像那样不住地看着她的话,整个世界都会知道的。”

  特雷的母亲站到了他的身旁。他恋恋不舍地从凯茜身上收回目光,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看了看手表。七分钟,四秒、三秒、两秒……

  “如此看来,”佩内抿了一口酒,目光穿过房间看到凯茜身上,“你要公平地对待这个姑娘,和她结婚?”

  特雷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对他要娶保姆为妻的想法竟然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可能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是多么愉快。“今天下午我向她求婚了。”

  母亲点点头说:“太好了。”

  “太好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出了什么毛病?我只是告诉您我要与一个保姆结婚,而您却说太好了。我是不是突然之间被带到了另一种现实之中?”

  佩内开始笑了起来,说:“你太逗了。我知道她是谁。我早就觉得她看上去很面熟。如果你认为我会反对你娶温博罗王国的凯瑟琳公主的话,那么,你才是那个在另一种现实中的人呢!”

  “什么公主?”特雷目瞪口呆。他抬头看了看凯茜,她听到了他的大叫大喊。他的话语显然压过人群的嘈杂声传了过去,或者说,内疚者具有超凡的听力。因为她内疚,她看他时,他从她的眼神里看了出来。她脸上写满了愧疚之情。

  “凯瑟琳·温德姆,温博罗王国的公主。”母亲重复道,“瞧一瞧她的站姿,瞧瞧她的举止。我无法相信自己曾经把她当作过保姆。”

  特雷喘不过气来。

  凯茜,哦,不,凯瑟琳公主艰难地挤过人群向他走来时,脸色苍白。他母亲的话没错,她的举止具有皇家风范,仿佛人群应该分开为她让道似的。他怎么以前就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我喜欢她,”佩内仍然咯咯地笑着说,“显而易见,她具有首创精神,佯作保姆来俘获一个中意而富有的丈夫,一个像你这样远离喧嚣的人。”

  母亲的话揭示的现实像个巨大的吸盘压在他的心头。他现在不仅喘不过气来,而且还感到了痛苦。

  他被人耍了。

  凯茜曾经向他暗示过自己是个玩家,但是,他却对她玩弄的游戏范围一无所知。她差一点就赢了。他几乎与她结了婚。

  但是,差点上当受骗的窘迫远远不及痛苦来得剧烈。他心力交瘁。性情温和、光明磊落、率真赤诚的凯茜对他说的竟然全是谎言。

  他转身向着母亲,声音冷静而有节制地说:“对不起,我得在晚餐前离开这里。”

  他转向凯茜说:“拿上你的外衣。上车。我去接孩子。”

  “特雷……”

  她一副心神错乱的样子,演技十分精湛。

  不过,他并没有从公主身上期待得到任何精湛以外的东西。

  凯瑟琳等待了太长的时间,现在已无法说出真相了。

  这完全是她的过错。她一直没有以诚相待,没有一点办法责怪特雷让她离开他的庄园。

  她已经对孩子们说过再见,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们说由于自己的欺骗行为,特雷要求她离开。

  道格怎么哄也无济于事,斯塔茜被激怒了。他们出去度假时,她父亲常常隐瞒身份。她看不出那与凯瑟琳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

  凯瑟琳试着与特雷交谈,尽力去解释。谈比尔·刘易斯,谈她的疑惑——他可能是她失踪的哥哥。他听了,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冰冷似铁。在她竭尽全力表示过歉意后,他以十分平静的口气让她卷铺盖走人。

  她登上在外等候接她去机场的汽车之前,还有惟一的事情要做。

  她怯生生地在特雷的办公室门上敲了敲。没错,此事毫无疑问。勇敢无畏、富于冒险精神的凯茜·温德已经消失了。她又一次变成了羞涩腼腆、胆小如鼠、单调乏味的凯瑟琳公主。

  “谁啊?”特雷的声音十分刺耳。

  她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窥视。

  “啊,”他说,“公主殿下,来取您的服务工资吗?”

  她感到羞愤难当,脸上一阵发红。“特雷,”她说,“我们不要这样结束好不好?”

  “您想怎样结束呢,公主?将温博罗与苏德兰—刘易斯公司进行商业合并?您戴上面纱,我穿上燕尾服?在衣着考究的律师云集的房间里,策划着将苏德兰—刘易斯公司以及它的三千个就业机会搬往温博罗?”

  他的粗鲁无理唤醒了凯茜·温德的精神。“你以为一切都弄清楚了,是不是?”她针锋相对地反诘道,“嗯,猜到什么了?无所不知先生?你错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比尔·刘易斯,希望他是我的哥哥。你爱信不信,不过,我并不是来寻找钓金龟婿的机会。我最没有想到的就是你的求婚。我甚至都没有把握我的父王是否会同意我嫁给你。依照他的观点,如果我们要结婚,你就可能是拐走重要东西的那个人,因为你是个普通的美国人,却娶了一位公主。”

  “好吧,”特雷的声音平静如水,眼神抑郁,“似乎我们刚刚揭示了另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理。”

  “我父王的真理,”她告诉他,泪水使她的声音哽咽,“不是我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考虑的只有我对你的爱。”

  他走过房间来到吧台,动作僵硬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那是说谎者的问题。你从来就不敢肯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请你出去时把门关上,好吗?”

  凯瑟琳的最后希望破灭了。

  他说得对。她是个说谎者。即便特雷能够原谅她,她也不是凯茜·温德。

  她平静地把戒指盒放在特雷的办公桌上,在她身后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第19章

  在阿尔布机场宾馆里,凯瑟琳始终将遮阳窗帘拉着。

  她真可怜。

  她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躲藏。

  事情是这样的,当她到达机场,发现最早飞往阿斯彭的班机要到第二天早晨才有时,她没有去丹佛然后从那里乘支线航班去阿斯彭,而是登记住进了机场宾馆。

  她没有精力去折腾,只能乘坐直达航班。她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只能蜷缩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床上,一副可怜相。

  她因为睡了将近二十小时,可怜巴巴地又错过了航班。

  她现在坐在床上看电视,毫无兴致地从一个频道调到另一个频道。一个家庭购物网正在出售钻石手镯。体育频道正在播放赛车。气象频道里,播音员正在声情并茂地谈论一场暴风雨就要袭击美国东北部,但是,即便是播音员今天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电影频道正在播放《飘》。

  坦率地说,特雷的形象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脑海。凯瑟琳抽噎着看了几场郝思嘉的戏,接着就转到地方有线新闻。电视上在播放阿尔布城市的新闻,她注意力集中到了特雷的办公楼上,似听非听地听着卫生部门给地方餐馆评定等级极低的报道。

  卫生部门无疑也会谴责她。她的头发散乱,几天没有淋浴了。毫无疑问,她的容貌一定与她的感觉一样可怜。

  小姐啊,她觉得很可怜。

  但是,她感觉到的一切,每一点悔恨与自责,每一点切肤之痛,都是她的过错。

  特雷曾经称她为说谎者,他可是一点都没错。

  她凯瑟琳·温德姆一向笃信真理与忠诚,但却犯下了她认为无碍大局的错误,说了点小谎,让她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

  她曾经爱过他。

  她仍然爱着他。

  但是,如果他对她有点异样感觉的话,那也只是针对她假装的那个女人。

  她调到另一个频道,但是却坐直身体,将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

  斯塔茜的照片映在荧屏上。她放大了音量。

  “……昨天失踪。”新闻编播员报道,“苏德兰—刘易斯公司特雷的女儿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威尔夫学校操场上,她进了一辆丰田小客车。目前还没有怀疑是谋杀,但是,警方要求任何知道小姑娘下落的人打他们的出走热线。”

  凯瑟琳扑向电话机时,差点跌下床去。她在拨电话号码时,消除了电视的声音。她的手抖得很厉害,为此不得不重新拨号。

  斯塔茜绝不可能离家出走。现在不会。在她母亲之死最终真相大白后她不会走。

  “快一点,快一点。”她听着电话震铃时不住地说,“拿起来。”

  “劳拉。”温德姆家的社交秘书接起了电话。

  “劳拉,谢天谢地。”

  “凯瑟琳,你到哪里去了?我给苏德兰庄园打过电话,庄园的那位妇女阿妮塔说你离开好几天了。”

  “我是离开了。”她说,“但是,我眼下仍然在阿尔布。现在我无法解释,劳拉,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摩根有没有派人到这里来当我的保镖?”

  “保镖?没有。”劳拉说,“你告诉我说不需要任何人,派人给你只会干涉你的活动,所以,我保证做到了让你自主处理事情。”

  “没有人乘一辆蓝色微型汽车?一辆蓝色丰田?”

  “绝对没有。”

  凯瑟琳以完全与公主身份不相符的口气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

  “劳拉,我现在无法解释。请原谅我马上挂电话了。”凯瑟琳掐断了与劳拉的联系,很快拨通了宾馆前台的电话。“我需要一辆出租车,立马就要。”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她打开手提箱,拿出牛仔裤和一件干净的圆翻领毛衣。她迅速穿戴整齐,将头发向后抿成一个马尾辫,两脚一伸,穿好了旅游鞋。

  凯茜·温德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背影,结实强健而且无所不能。

  她一把抓过钱包,向电梯跑去。

  “这与您有关,殿下。”特雷对凯茜严厉地说,“斯塔茜离家出走,是因为她对您的离去非常生气。”

  他简直就是疯了。

  他对斯塔茜再次离去非常生气,对凯茜这样出现在他家里感到愤怒,恨自己再次见到她时竟然又感到了希望和愉悦。什么,他是傻瓜吗?他不该再想见到这个女人,永远也不。他不该想要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亲吻她到天旋地转。

  但是,他确实这么想。

  那使他愤怒万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办公室时,她急步与他并肩走着。

  一屋子侦探在等着他,那里有一大堆要求赎金的短笺,毫无疑问是那些荒唐贪婪的小人在看到斯塔茜走失的新闻报道后发来的。到目前为止,他们收到了十七封信,大家都宣称他的女儿在他们手里。

  他几乎肯定她正藏在外面朋友的家里。这正是她向他进行报复的方式。“我让你走了,她对我很生气。”他告诉她,“就好像我只有一种选择似的。”

  “你确实有一种选择。”她平静地说。

  “啊,什么,这样说来,现在倒是我的过错了?”

  “你现在还有一种选择。你可以选择听我说话,或者继续不理我。”

  他停下脚步,面对她说:“回家去吧,公主。回到温博罗去。等我找到她时,您在这里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如果她真的是被拐走了怎么办?”凯茜显然没有听进一句他说的话。

  “她不是。”他又开始走了起来,步伐更快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特雷,真该死,听我说。”

  不,他不想听她说。他不想被迫盯着她的灰色眼睛看。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即他仍然想要她,仍然爱着她。

  他想要大喊大叫,但却抑制住了愤怒,打定主意看着手表,露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好吧,我在听。给您六十秒钟时间。请快一点。”

  “我想我能帮助辨认那个蓝色微型汽车的司机。”

  这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知道斯塔茜的哪个朋友驾驶着一辆蓝色丰田?”

  “他并不是斯塔茜的朋友,”凯茜告诉他,“我原以为他是我的保镖……”

  “保镖。没错,公主们自然需要保镖啰。”特雷无法忍受这些,他无法站在这里听她说这些。他又开始走了起来,开始上楼梯。“凯茜,回家去吧。”

  她跟在他后面跑着,“那不公平。你说过给我六十秒钟的。”

  “对,”他推开自己办公室门说,“我撒谎了。”

  “苏德兰先生,我想您最好看一看这个。”负责寻找斯塔茜的警官乔·维罗那从聚集在特雷办公桌电脑周围的大群警察中走向前来。

  “这是什么?”

  维罗那深棕色的眼睛十分严肃,“我们刚刚收到的要求赎金信件之一,先生。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光盘。您最好坐下。”

  “乔,你让我感到害怕。”特雷坐了下来,另一位侦探驱动了电脑光盘。

  监视器荧光屏上的图像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接着……

  是斯塔茜。她坐在一间没有任何特征的房间墙角的地板上,绑在椅子上,头不可思议地抬得很高。

  她说话了,“爸爸,我在这里。我很安全。至少现在是这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需要告诉您,取一只手提箱,放一百万美元在里面。”她避开了摄像镜头,“就这样。对不起。”她的声音又发颤了,“一百万美元,要小面额、没有标记的钞票。下一步该怎么办会通知您的。”

  荧屏一片黑暗。

  “哦,天哪!”特雷觉得恶心想吐,“哦,天哪!”斯塔茜被劫持了,而他却坐在这里差不多整整一天,感到非常生气,感到给自己带来了麻烦,感到这么肯定她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肯定她随时会自己出现的。

  凯茜在他身旁。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镇静自若、十分能干地开始寻找解决他的众多问题的答案。

  “我们怎么办?”她问乔,“是不是该接着去取钱?要不要先按指令办,待救出斯塔茜之后再设法抓住干坏事的人?”

  乔的脸色非常难看,“劫持属于重罪。不管怎样,如果犯罪者认为受害者可能会认出他或她来的话……”

  “我们就可能救不回斯塔茜。”特雷说。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凯茜的手,祈求她分给他一些清醒镇定的思维能力,帮助他驱散那完全攫住他的恐惧心情。

  “依据我的经验,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先找到您女儿的下落。”乔告诉他。

  凯茜伸出胳膊搂住了特雷。“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她喃喃地说,“无论想什么办法,我们都要把她找回来。”

  他紧紧地搂住她,放任自己见到她在场而高兴的情绪。上帝,她刚开始露面时,他简直是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他竟然如此自信地认为,斯塔茜离家出走证明一个观点,而凯茜……他抬起头来,看着凯茜的眼睛。

  “你曾说过你能够辨认出那辆蓝色汽车的司机。”

  她点点头,目光从他身上转向了侦探们。“一个开着蓝色小汽车的男人几个星期以来一直跟着我们。我原先以为他是温博罗王国的皇家保镖,但是,我错了。没有保镖被派遣到阿尔布这里来跟踪保护我。我曾经好几次清清楚楚地看见过那个男人的脸。他是个成年人,大概与特雷年纪相仿,比特雷个头稍矮一点,但却胖了很多。他留着短头发,像个士兵,一张脸特征很明显。黑色的眉毛,深陷的眼睛,鼻子和下巴略大,颧骨很高。”

  特雷抬头看了看维罗那,只见他拿起电话,说:“我们是否可以请一个素描画家到场?”

  “已经来了,警官。祝您好运。他五分钟后到达现场。”

  五分钟,特雷会在五分钟内去死五百次。他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着窗外,佯作看着窗外远处的群山,其实,他的眼睛由于流泪而变得模糊,不容易看清任何东西。

  求求您了,上帝。保佑斯塔茜平安无事吧……

  他感受到了凯茜那熟悉的抚摸,于是伸手把她揽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她,迎接着她的温情。

  “我们会找到她的。”她又说了一遍。

  有凯茜在他的怀抱中,给他以热情和希望,特雷自己几乎相信起这句话来。

  特雷瞪大眼睛看着警察的素描画说:“我认识这个人。”他抬头看看乔·维罗那,“他是我的工人。哦,还是说他曾经是我的工人为好。大约一个月前,我解雇了他。他叫布鲁斯·巴克斯特。”

  “您有他的家庭住址吗?”乔问。

  “你在开玩笑吧。”特雷说,“坦率地说,你认为他会劫持斯塔茜后带回到他自己的家吗?”

  “那通常是我们寻找的第一个地方。”乔告诉他,“而且我们希望在那里找到您的女儿。我知道这听上去并不怎么聪明,但是,请相信我,州立监狱里关的并不都是天才。”

  特雷脱开凯茜的双臂,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很快滑向了他的电脑。“他的家庭住址很可能还在公司人事档案中。”他将人事信息调到荧屏上。

  乔又在打电话了。“好,”他说,“那与我们掌握的不谋而合。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张逮捕证以及……”

  特雷穿上外衣,“我和你们一起去。”

  “逮捕证会送到那里。”乔挂上电话,“苏德兰先生,恕我直言,您还是应该在这里等着。”

  “我要和你们一道去。”

  乔看着凯茜以求支持。

  但是,她摇了摇头,握住特雷的手说:“我也一起去。”

  特雷不愿在汽车里面等待。

  凯瑟琳一点也不责怪他。特种武器和战术小分队准备对布鲁斯·巴克斯特进行突然袭击的场面令人胆战心寒。警官们的武器很厉害。如果斯塔茜在那座房子里的话,她很可能就会在火力射程以内。

  但是,没等这一切开始,战斗就结束了。

  警官们刚刚还在这座住宅外面,刹那间他们就进了屋子。没发一枪一弹。

  乔·维罗那从打开的门道里挥舞着手,凯瑟琳随着特雷奔过草坪,来到前门台阶,斯塔茜就在那里。

  她一下跃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住了她。“你好吗?请告诉我他没有伤害你。”

  “我很好。他没有碰我。”斯塔茜流着眼泪告诉他,“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爸爸。我知道。”

  凯瑟琳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感谢上帝!

  “他并没有真枪。”斯塔茜告诉他们,“那是一支假枪。不过,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所以,我上了他的汽车。要不是我以为他有一支枪的话,我是绝不会上车的。”

  “我知道,孩子。”特雷喃喃地说道,亲吻着她的头发,抱着她在怀里摇着,“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我很害怕您会想到我又离家出走了,是个很可怕的孩子。”斯塔茜抽泣道,“我很怕他会把我带走,您就再也不知道我被劫持了。”

  特雷抬起头,直视着凯瑟琳的眼睛。

  她走向前来,也用胳膊搂住了斯塔茜。“你在开玩笑吧?你爸爸非常非常不安。我从未见过他惊惶成那样。当我们获得那封要求付赎金的信时……”她摇了摇头,“我不得不阻止他带领特警队冲进这所房子。”

  斯塔茜脸上挂着眼泪笑了,“真的吗?”

  凯瑟琳点了点头说:“真的。”

  斯塔茜瞥了父亲一眼,“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第20章

  凯瑟琳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走去。

  斯塔茜和特雷仍然在与警察交谈。当她悄然走出房间向楼梯走去时,他们谁也没有在意。

  确实是离开的时候了。

  特雷和她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作为一个人来说,无法处理由于另一个人的反对而产生的情感纠葛。

  特雷不需要她了。她不必呆在周围,再去听那些话。

  “你要走吗?”

  凯瑟琳差点惊得跳到半空,“道格!拜托你弄点声音出来,不要这样蹑手蹑脚地跟在别人后面。”

  “你要走吗?”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要走了。”

  他试图不哭出声来,但是下嘴唇在颤抖着。“你答应要呆到一月份的。”

  “我知道,我是答应过。对不起,我不得不说话不算话了。”她的下嘴唇也在颤抖,“我实在是对不起了。”

  “我听到爸爸打电话了,”道格告诉她,“他设法找到一个人来接送我和斯塔茜上学回家,但是,惟一可能来的人并不是他想要的人。他告诉我,圣诞节前很难找到人。”他叹息道,“你真的是一位公主?”

  “是的。”

  “你看上去很像公主。”他认定说,“德克斯也这样认为。”

  凯瑟琳不得不对那种说法微微笑了一下,“谢谢。”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不允许公主当保姆?”他问。

  “公主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她告诉他。

  “那么,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做我们的保姆呢?”道格提议道,“或者我们的妈妈?斯塔茜说,妈妈是个永远不离开我们的保姆。你要做的就是和爸爸结婚。”

  凯瑟琳大笑起来,“那得要你爸爸想和我结婚才行啊。”

  道格耸了耸肩。对他来说,这没问题。“为什么他不想与你结婚呢?斯塔茜说他爱你。难道相爱的人就不结婚吗?”

  凯瑟琳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你知道,你当了一个很好的公主,”道格告诉她,“但是,我认为,你会做一个更好的妈妈。如果保姆像妈妈……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保姆,所以……”他的嘴唇又颤动起来,“请留下来吧。你必须留下来。至少留到一月份。”

  “我不能,”凯瑟琳声音柔和地说,“对不起,道格。”

  他点点头,“是啊。我没想到这样。谢谢你救了斯塔茜的命。我听爸爸告诉斯塔茜,如果你不回来,他们就不可能找到她。”

  在外面,她打电话订的出租车响起了喇叭声。她得走了。在她没哭出声来之前走。

  她迅速地搂抱了道格一下说:“我爱你。”

  她掰开他的手把他放下,走了出去,坚定地关上了门。她钻进出租车,告诉司机机场宾馆的名字,然后闭上了眼睛。司机将她带离了那差点成为她家人的三个人。

  她不想离去,但是,她真的没有选择。

  确实,她毫无选择的余地。那是什么想法?没有选择?那是缺乏决断力的凯瑟琳公主过去的思维方式。但是,如今她已不再缺乏决断力。今天,她已百折不挠。今天,她已经成了凯茜·温德——顽强不屈、敢作敢为、富于魅力的凯茜。她已经拒绝了特雷的不同意见,她已经到他身旁去了,因为她知道,不管他怎么想,其实他真的需要她。他曾经需要过她。她帮助他找到了斯塔茜。她曾经站在他身旁支持过他。她一直很坚强,很有希望。她是凯茜,或者说,凯茜是她。她们是一个人,同一个人。

  凯茜不会哭哭啼啼地诉说着自己没有选择。凯茜会清除掉任何障碍。凯茜会伸出双手,抓住特雷的肩膀使劲摇动,直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爱的就是她。她明白他已经爱上了她。凯茜不会让他们俩在一起找到的东西从手边溜走。她会尽一切努力来把他争取回来。

  当出租车在宾馆门前停下时,凯茜从座位上向前倾了倾身子。“请等等我,”她对司机说,“我马上就回来。”

  特雷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瞪着窗外美丽的橘红色日落。

  凯茜走了。她是在他与警察谈话时走的。他甚至没有找到机会好好谢谢她。

  他闭上眼睛,任思绪把他带回到过去:当他需要一只手扶他一把时,当他需要她的手臂搂住他时,她怎么似乎就能知道。她那给人带来希望的话语无数次地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接着,当他找回了女儿,当女儿在他的怀抱里,当女儿承认她害怕他会以为她离家出走的时候……

  那就是他的全部真实想法。但是,凯茜却知道那不是斯塔茜当时需要听的话。这从来就不是斯塔茜想听的话。她知道说些什么来帮助他俩渡过难关。她没有说谎。她的话一直都是真的。她只是省略掉了特雷认为斯塔茜离家出走的那部分。

  省略就是说谎吗?

  特雷并不这么想。

  当他刚开始雇用她做保姆时,她给了他一个缩短了的别名,难道省略就是说谎?斯塔茜说得对,他们出门旅行时,他曾不止一次地用过假名。

  上帝,他是个傻瓜。

  凯茜爱他。无论她是什么,无论她是保姆还是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她真的爱他。他打心里相信。

  他也爱她。

  可是,他却让她走了。

  他站起身来,去找他的孩子们。

  道格和斯塔茜都在游戏室里。阿妮塔一定是在离开之前点燃了壁炉。房间温暖而明亮,房间一角的圣诞树散发着清新的节日芬芳。斯塔茜手捧一本书蜷缩在长沙发上,道格坐在桌边玩着拼图玩具。

  “嘿,孩子们。我需要离开几天。”他告诉他们,“但是,在我打电话给阿妮塔,看看她是否可能来陪你们之前,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可能跟我一起走。”

  “您不必给阿妮塔打电话,爸爸。”道格说。

  “嘘……”斯塔茜对弟弟嘘了一声,然后转身对特雷说,“到哪里去?”

  “我也不敢确定去哪里,”特雷承认说,“不是阿斯彭就是温博罗。这取决于凯茜去了哪里。”

  斯塔茜合上了眼睛,“是啰!”

  道格笑得很厉害,以至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凯茜从沙发后面站了起来,她正在那里整理书架。

  “您需要什么吗?”

  她就在那里。在他的庄园里。只离他一米远。向他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什么……”他说,完全丧失了说话能力,“怎么……”

  “我不能这样做,”她说。“我不能让您处于没有保姆的困境之中。圣诞节来临了,我想如果传出去说温博罗的公主在一桩交易中不守信用,那可就不好了。”

  “嫁给我吧。”特雷说。

  “对了。”斯塔茜说着,站起身来,“来,道格。是消失的时候了。”

  “不行。”

  “就行。”斯塔茜一把抱起弟弟,带他离开了房间,在身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请嫁给我吧。”特雷又加了一句,在凯茜温柔的目光中他完全被感化了,“上帝,一切都是我错了。我正要去找你,恳求你……凯茜,原谅我吧。”

  “我在这里,不是吗?”

  “出于对一桩交易的责任……”

  她说出了与公主身份完全不相符的话,“我来到这里,因为我爱你的孩子们。”她的嗓音有点发颤,“因为我爱你。我并没有刻意隐藏这个秘密。”

  “但是我却隐藏了。”他告诉她,“从一开始起,我就通过省略说了谎。”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心甘情愿地来到他的怀抱。“我爱你,我的爱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他悄声说,“嫁给我吧。”

  凯茜嫣然一笑,他于是明白在他的一生中可能每天都会下雨,但他绝不会缺乏灿烂的阳光了。“行。”

  他深深地用力吻了她,沉迷在她的唇香中,沉迷在她抚摸的激情中……

  他身子向后一仰,大笑说:“上帝,你是一位公主。我未来的岳父是一位国王。我觉得自己掉进了童话故事之中。”

  她又亲吻了他,“父王会喜欢你的。”

  “我对皇室规矩一无所知,不知如何说话,如何行动……我的言谈举止极其卑微。我可能会破了各种皇室规矩,我甚至还没有去过宫廷呢。”

  “我会把你所需要的一切都教给你的。”她对他说,“从最重要的细节教起。”

  “比如……”

  “好吧,一件事,本公主真的喜欢在你的办公桌上和你做爱。”

  特雷哈哈大笑。

  “还有其他出人意料的计划呢,”她补充道,“只要门上有锁,窗上有拉得下来的帘子……”

  特雷看了看凯茜,又瞧了瞧燃烧的炉火前看上去很舒适的地毯,目光又回到了凯茜身上。

  她紧靠他站着,心里明白他头脑里想的是什么。她亲吻着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如果你去锁门的话,我就去拉窗帘。”

  特雷迅速行动起来。她也一点不落后。

  几秒钟后,她就回到了他的怀中。她对他微笑着,他亲吻着她。他们一道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倒了下去,此后开始了非常非常快乐的生活。